草木吟

作者: 天涯2021年07月15日现代散文

草是村庄的灵魂。春天一回来,草们就一股脑儿地醒了。先是星星点点,不几天工夫就叽叽喳喳地绿成一大片。这时,村子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气色也一天天好起来了。

在我的故乡江南,草的家族非常庞大。有的草喜欢热闹,它们大大咧咧地长在路边,看着村子里的人匆匆忙忙地出去讨生活,又看着他们风尘仆仆地回来。有的草喜欢清静,挤挤挨挨地长在山坡上,笑看蓝天白云,等着牛羊的临幸。有的草重感情,喜欢长在田埂上或庄稼的身边,女人般地扮着媚脸儿,撒着娇。那些草,家乡人是这样称呼的:百草、抓地龙、硌疤草、猫猫眼、猪毛草、狗尾草、狗蹄芽、灰灰菜、苋菜、黄花苗……这些名字听起来亲切温暖,就像他们家的孩子似的,正头发凌乱、衣服上沾着尘土、在岁月深处呵呵地笑着。

草有草的脾气和个性。有一种草可称得上草中第一勇士,它常常蹲在路边,体形若一朵绿色的莲花,叶片微翘,像挺一柄柄小戟。它的理想和螳螂一样,就是要挡住一辆辆飞驰而来的马车。傲然的车轮从它身上碾过,它以为胜利了,往车前一看,又有一棵同样的草扑了上来。那真是一场前赴后继的战斗,永远会有一棵草倔强地挡在车前。那种草就是有名的车前草。

抓地龙是一种很霸气的草,称霸的资本是根系的发达,它的每一条爬出的长蔓都分出很多枝节,每节都有须根牢牢抓紧泥土,而且草茎和叶子又很滑手,因此你很难一下子把它拔出来,就连嘴上功夫了得的牛羊也常常望草兴叹。抓地草据说和另一种做“葛巴犁”的草在伯仲之间,我们小时候没有玩具,就利用抓地龙和葛巴犁的韧性把它们做成跳绳或拔河绳。后来读《左传》,当读到“结草报恩”的故事时,我第一感觉就是那些把秦将杜回绊倒的草不是抓地龙就是葛巴犁,它们才是那个故事的主角。

其实不管什么类型的草,都有生长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在饥饿年月里,草还是一种天然的食粮呢,它们能给人的肠胃带来持久的芬芳和温暖。后来人们把那些能吃的草重新造册,亲切地称之为“野菜”。

有一种野草叫狗蹄芽,学名打碗花。它开花早,细秧带有触角,擎几盏淡紫色的小碗在野地里爬行。打碗花的幼苗和叶子都可食用。还有一种野草叫马齿苋,俗名麻子菜,淡红色的藤,叶片厚实,味酸,是摊煎饼的好原料。面条棵和毛妮菜是地地道道的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把身子藏在麦垄里,羞答答地不抬头。薅下它拿回去放在汤锅里,味道很鲜。羊得叶本来是喂羊的,可人在饥饿时就顾不了羊了,掳回来焯了水凉拌了吃,有一种苦苦的味道。黄花苗的大名叫蒲公英,用来做汤,味道清苦,能解食毒、散滞气、消恶肿。

记忆中的草大多来自我的童年。而今各种各样的草还在生长,只是我生活过的村庄却一天天地衰落了,先是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个死去,接着是牲畜开始稀疏,年轻人一个个离开了村庄,最后是萋萋青草淹没了过去满是炊烟的乡村小道,淹没了村外坟墓里那些孤独的灵魂。

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每年回一次老家,看一看我的故乡,看一看那些令人揪心的青草们。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草儿们常常流着泪,踏着杂乱的步子,如约来到我的梦里,让我摸一摸它们的叶脉,听一听它们的呼吸,闻一闻它的气味。这样,我无论走到哪里,面对何种境遇,都能始终保有一颗草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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