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作者: 任刘芳2021年08月12日抒情散文

很小心很小心地把某些失落不了的情感打成捆,收纳到箱底。几年前,一只猫蹲在椅子上,见证了一场不加掩饰的收起。

拿什么来吸干我那些能拧出水来的怀念,那些湿漉漉的眷恋。二月晨霜侵扰的菜园子,三月从厨房背后飘进来的桃花瓣,四月迎风抽芽的白杨树,五月飞舞在屋檐下的蒲公英……

老屋门口的那块青石板,被我的童年磨得又光又薄。那些晾晒在青石板上的往事,一件紧挨着一件,变长、加厚,让思绪拥挤、堵塞。青石板上,我看到了弟弟抓回来的野兔,它不吃不喝地与我们几双充满怜惜的目光对抗着,我看见了我们给野兔冲的黏糊糊的豆奶粉,我仿佛闻到了奶粉的香甜;我还看到了被我们驯养成功的小鸟,正在一步一步跳动着,啄食着碗里黄色的小米;还看到了从深山溪水里抓来的螃蟹,它们排着队横着走……

能像柳絮一般,被风扬起的,必定是某种脱俗的轻盈,那些停留在脑子里,和阳光一个颜色的轻盈,总是扎根在记忆的最深处,除非把生命连根拔起,否则很难忘记。

我庆幸奶奶在地震前就离开了,她安然地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奶奶走后几年,就地震了。太多的人都铭记着那个黑色的日子,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它像尖刀一样插入村子的心脏,插入老屋的心脏。等我回到家,残垣断壁的老屋,像受了重伤的老狼,匍匐在大地上。屋顶的横梁断裂了,后墙扑倒在屋子中间,院墙裂开了几道宽宽的伤口,水泥铸成的井台也裂的面目全非……村头的坟地里,又堆起了几座新冢。人们都只用眼神来交流,语言在村子的上空静默了。

此后全家便搬离了老屋,从离开老屋后便一次都没再迈进过,那些不曾保养过的记忆,却依旧嫩嫩地年轻着。新家是用钢筋水泥铸造的,总感觉有一种僵硬的冰冷,少了老屋炊烟里的温暖,少了老屋木楼梯上的乐趣,少了老屋井台旁的嬉戏,少了老屋橘色灯光下的温暖……关于老屋,我愿意把它以最新鲜、最美好的状态保存在心底,并偶尔贪婪地拿出来咀嚼,滋养逐渐固化的灵魂。

前几天去参加闺蜜的婚礼,就顺便去老屋看看。老屋老了,老的只剩下凌乱的干燥,以及蔓延在记忆里炊烟的味道。门口的青石板不再光滑,并出现了几道裂痕,院子里的水井,像老人的手,皲裂了很多道血口。井台边裂开的纹路里,挤出了生命的味道,不知名的草小心翼翼地舒展着季节的眉头,讨好般地摇晃着夹缝里的生命。墙与墙之间,是一道裂开的伤口,伤口蔓延得很彻底,把眼睛搁浅在伤口里旅行,上面是三月的天空,澄清过的蓝,下面是破土而出的绿,一脸期待地吸吮着带风的阳光……远了,老屋的年轻离我越来越远了。

很多时候,我都会梦见老屋,梦见在老屋的木楼梯上“蹬蹬蹬”地手舞足蹈,梦见捉迷藏时我躲在阁楼里睡着了,梦见奶奶从箱底给我们拿出大块大块的冰糖,梦见妈妈在井台旁搓洗着我们的衣裳,梦见在老屋后面的鸡窝里捡蛋,梦见在厨房背后的桃树上摘桃……在梦里,我还是个孩子,一个有梦的孩子。

站在正午的阳光里,沉默地宴请老屋里飞扬的彩色尘埃,那些美丽如同花园的记忆,那些经久不衰的纯粹,连同奶奶的笑脸,一起绽放在心尖。不管现实多么不尽人意,我们需要给自己内心留下一方净土,让梦在那里葱茏。转身时,身上落满了时光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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