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

作者: 徐凤林2021年09月03日散文随笔

这几天起得早,楼下就是早市,天一蒙蒙亮,便传来商贩们的一片吆喝之声,步入市场,引起我注目的,是那一条条蠕动的绿色秋蚕。

老家的山,没有大树。在我的记忆里,山上的小树大多是柞木,间有腊、槐、桦等树种。二年左右的树龄,便被人们用刀割回家当柴烧了,在成大器之前,早已化为灰烬。但小树也有小树的优势,那就是可以放蚕。有句话说:要想轻闲,打鱼放蚕。不知这句话是不是专对那些懒人说的,打鱼的人我是见过的,撒下网后,便在岸边一躺,眯缝着眼睛或是想想心事,或是呼呼大睡一场,醒来后伸几个懒腰,再把网一起,倘能挂到鱼,除了可以卖些钱花,晚饭时炖上一大盘子,不仅全家人可以沾沾荤腥,自己盘腿坐在火炕上,整二两小酒,就着佳肴品尝着惬意的生活,果然够轻闲的。

说放蚕轻闲,则是外行话了。

高中毕业后,我在家呆了一年。一个朋友放蚕,我没事,便常去他的蚕场。蚕分春蚕和秋蚕,晚唐诗人李商隐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诗人用来歌颂男女之间的爱情至死不渝的,现在却用在教育工作者的身上,不知是不是张冠李戴。不过春蚕不如秋蚕好吃我是知道的。李商隐说的蚕是南方用桑叶喂养出来的,而北方的蚕是吃柞叶长大的;南方的蚕是以缫丝为主,北方的蚕多是吃货们的下酒菜。春蚕皮厚,入口不及秋蚕皮薄汁多味美。

我对养蚕的过程不甚了解,只知道首先要打蚕场,也就是清除杂树,只留柞树用来养蚕。倘若一片场地蚕多叶少,还要把蚕一条条拿到蚕筐里转场,不然柞叶不够它们吃。这些力气活起早贪黑的,干起来都是很辛苦的。等到蚕们长成了,进入秋季后,开始结茧,这时的放蚕人才算是轻闲了。

秋蚕也知道保护自己,他们要在霜降前,清空体内的排泄物,吐出细细的蚕丝,织成一个厚厚的茧壳把自己装在里面,幻化成蛹,只等来年春暖,它们再破茧而出,羽化成蝶,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蚕蛾了,雌雄交配后产出的卵,变成小蚕,再长大,就又是一个轮回。

放蚕的人都会在蚕场便利的地方临时搭建一个或几个窝棚,作为看蚕、休息的地方。农村民风纯朴,偷蚕的多是嘴馋的半大小子,因此,看蚕主要是看鸟。看鸟,鸟铳是必不可少的,鸟儿来偷蚕吃时,放一枪,不管能不能打到它们,这个响得有,得首先把鸟们吓跑。蚕这个字,拆开看是天虫,上下结构组成的,但它实在是最弱势的一员,先不说那些大大小小的鸟们,个个都是它的天敌,受到攻击时毫无反抗能力。就是一个不小心掉在地上,也会被别的小虫群起而攻之,最终难逃悲惨的命运,实在是辜负了天虫这个称呼。

有一次因为朋友临时有事,我曾在山上的放蚕窝棚里住过两宿。一个人,一盏灯,一轮半满的秋月下,坐在窝棚的门口,耳边传来一片蚕吃柞叶的“唰唰”声,在我听来,那是它们对生活的赞美和对秋天感恩的歌唱。那夜,不远处恰好有一片成熟了的大豆地,偶有豆荚爆裂时噼噼啪啪的声音响成一串,让人感到那秋啊,是真的来到了身边……从那一刻起,我便和金秋结下了解不开的情缘,聆听秋声,成了我生命中挥之不去的情结。

其实,整天忙忙碌碌的,真该忙里偷闲,去听一听这秋声。听秋,最重要的就是心静,如秋水一样澄明才好,若心如潮水起起伏伏的,不是想东就是想西,就没有听的必要了。其次,要选在半月的夜晚,朦朦胧胧的才有趣味。满月时便少了些神秘,意境也会差许多。身边远远的要有流水声,声音不能太大,以侧耳细听时,方能听得到为妙。独处最佳,倘遇一嘴碎同伴在耳边聒噪,就全然失去了听秋的本意……

年少时听秋,听的是景。过了天命之年再去回味当年,多的是感叹。人生,就如这秋蚕一般,生生灭灭的,轮回往复。春去暑往,秋至冬来,季节变了,我们只需用一颗平常心去坦然、从容地面对它就行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秋叶落地了,本是为了积蓄能量,等待寒冬过去再次跃上枝头。如非要见凋花而流泪,望落叶而伤悲,则是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爱恨情仇、七情六欲谁都有,既要拿得起来,也要放得下去,如此,才能对得起自己,无悔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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