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山的圆月

作者: 复达__岛主 2015年07月21日散文随笔

月山自是有月。给我的感觉是,月山的月越发圆亮起来了。

站在一个山腰上,遥看对面的月山村。山脚下突出的山体如半月,竹篁浓郁,若上弦月;山前的溪水曲如银钩,一栋栋的房屋依山沿水而建,勾勒出下弦月的形姿。半月的山,半月的屋舍,一葱绿,一黛灰,一个圆月就映在眼帘。这般奇观的景象,必然会造就旷世少有的村落。

确实,这个距庆元县城五十七公里,地处海拔八百二十米的小山村,千百年来,村中之月一直不息地圆亮着。

翻开一页页的历史,我望到了月山那光辉流彩的岁月。

当我穿过“吴文简祠”的高大牌楼,进入正堂时,一下子有点愣住。正堂里空空如也,却在正面和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图像,白纸黑画,上下两排,整整齐齐,如同阵列一般,将明清时的月山名士一一展示出来。数百年间,这小小的村落,登进士或授显职,名列仕籍者,竞多达二百余人,可谓文人鹊起,仕宦蝉联,一度被誉为“庆邑之冠冕”。我不由默默地观看,心里泛起一阵波澜,这月山村果然是一个文化底蕴极其丰厚的地方。

有这般的文化底蕴,月山的月自是越发圆润。

如村前的那弯举溪,自古以来,或平缓或喘急地流动,不停息地如歌吟唱。溪上的廊桥也就一座座的兴建起来,形成古时“二里十桥”的美名。

步蟾桥便雄伟壮观地映现在我眼前。由十八间廊屋组成的桥身大跨度地横卧溪上,石的拱、木的屋完满地组合成凝固的虹波。桥中间的佛龛两侧书有对联:“村经列雁经龙凤,野渡连虹许步蟾”。何以名曰步蟾?是月山村形状像月亮,进村犹如步入蟾宫仙境?还是月山出过不少中举出仕之人,仿佛取了蟾宫折桂,所以让村里的文人走出这座桥,以走上仕途?其实,站在桥上看风景,岂不也如步入蟾宫一般?

月山最负盛名的当数如龙桥。这座重修于明天启五年(1625)的廊桥,竟不知始建于何年,岁月的沧桑已掩盖了它的初貌。但是,即使现在看来,它依旧呈示出宋代遗风。桥底数根粗大圆木纵横组合,铆接而成,形成架设廊屋的拱骨平面。桥北建有钟楼,南端架设桥亭,九间廊屋将两头相连相接。其结构是如此复杂,工艺是如此精湛,功能是如此完备,在我国现存木拱廊桥中成为不可多得的典范。

又不能不说来凤桥。驻立在村头的来凤桥与如龙桥遥相呼应,为一座石拱廊桥。相传该桥与如龙桥同等构造,后遭焚毁,现存的建筑为清道光年间重建。高高的拱洞,倒映水面上,又成一个圆月似的,虚实结合,互为映衬,水从桥洞缓缓流出。其意境之美,正如桥上对联所描绘:“水从碧玉怀中出,人在青莲瓣上行。”

一如龙,一来凤,一个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便代代相传下来。原来,很早的时候,举溪两岸住着吴、陈两大家族,共饮一溪水,相处倒还和睦。不料有一年大旱,吴陈两家为争溪水入田灌溉而大动干戈,从而结下宿怨。后来又一个可怕的旱年发生了,两家人为了溪水越争越凶,都拿着刀棍对峙在两岸。眼看族斗又要发生,这时,一方想出了比武夺水的办法。结果,吴如龙和陈来凤各胜一场,平分溪水,暂时解决了纷争。这对青年男女也在比武中产生了感情,决定从银屏山上开渠引水。两家人便同心协力,终于引来了山泉,保住了收成,化解了仇怨。第二年的八月十五,举溪两岸唢呐声声,吴陈两家喜气洋洋,吴如龙、陈来凤在乡亲们的祝福中,结成了美满的夫妻。为了纪念这喜庆的日子,也为了感谢这两个年轻人的聪明机智,吴陈两家决定修建两座桥,一名如龙,一曰来凤。从此,吴陈两家和睦相处,互帮互助,日子过得越来越美。

还有迎旨街。古老的迎旨门与修复如旧的青砖道,依然可以感受到月山昔日的辉煌:文官下桥,武官下马,显赫的牌楼,依旧威风八面的圣旨石,以及延绵百里、被岁月磨得十分光滑的石砌古道,仿佛在向世人展示当年的繁忙。据说,明清时期的月山曾一度人口繁衍,经济发达,商店林立,单饭庄就有十余家,并因此建立了“一都上管”,还曾被称为“逢源镇”和“举水市”。

这般渊源深厚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得以留承下来,不得不归功于一位名叫吴懋修的人。

吴懋修(1603—1674),原尔进,号如山、玉山,曾任明崇祯兵部司务。自幼随任知县的父亲在外习武读经。明灭后,前往福建,投奔鲁王,任兵部司务,与刘忠藻联手攻打庆元县城。兵败后隐居故里,着书立说,倡建“举溪八景”和吴氏宗祠等,深得群众爱戴,被尊称为“八老爷”。

那“举溪八景”中的第一景“月山晚翠”至今依然名满天下,就是吴懋修之功。据传,月山村后山上原来只是些稀稀落落的毛竹、松树之类,在吴文简祠的竣工典礼上,吴懋修提出村庄的风水规划:让半月形后山长满毛竹,并在半月边围种植松树,继而向后龙脉延伸至岗顶,形成游龙戏珠的格局。为了让全村群众重视此事,他宣布:后山竹林一律不许人畜入内损坏,犯者必罚,如有猪牛上山者则杀猪“散规”(按户分肉,以示惩戒)。谁知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报,后山竹林内有一头大肥猪正在拱笋。吴懋修即派人去逮猪宰杀。这时又有人来报,这头猪正是老爷家的。吴懋修更是坚决果断:“是我家的更应宰杀!”其实这是他故意让家人放猪上山,然后再来“从我做起”。由于“八老爷”这种模范作用,后山的翠竹很快就繁茂起来。此后几百年,世事沧桑,治乱多变,半月状的翠竹始终未被人毁坏过。

吴懋修是典型的传统士大夫,儒、道的精神浸透了他的血脉。这位文武双全的乡贤,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月山村的设施不断地完整,月山的文化也如一个王国般地庞杂起来。

忽然传来一阵歌声:“一弯新月作靠山,一条银河绕村前……不知山似月,还是月似山,五分在天上,五分在人间……”侧头望望,见不到唱歌的人,歌声里却让人感受到一种喜悦、畅快。映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整修一新的街面,门牌上标注的是“环月街”。家家的门窗都簇新、光亮,镂空的花窗、门饰呈现一种古色古香。一盏盏长筒形的灯笼挂在门的边上,“月山古村”四个隶书粘贴在灯笼之上,将半月状的街面点缀出一番亮丽惹目的风情。

沿着溪水,一条弯弯的长廊与街面互为呼应,木架构造,轻盈,雅致。一个廊道的亭子里,四个老者打着自制的牌,纸片制成,长条形,如庙里的签子,上面写着的是象棋的名号。看他们是那么投入,那么专注,对我们的观看似乎已习以为常,或者非常淡定,沉浸在自己的牌局之中。他们有他们的见识、自己的乐趣吧。坐在亭子横栏上的两三人,淡淡地看着路,望着溪,一副悠扬的神态。在另一个廊道的亭子间里,座椅如童话里的卡座,一位戴着眼镜的老者留着白须,看看我,又低头读报,恬淡的模样在他的身上如雕塑一般定格。

在连接乡政府门前的桥上,见到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妇,个子矮小,黑白头发相互间杂。穿着件浅蓝的卡其布上衣,长袖,里面还有一件暗花的衬衣,初夏的时节,在她这般年纪的人,还得明显的保暖。正见她用方言讲述着家庭生活的情景,陪同的人又用普通话予以讲解。她的丈夫前两年已过世,一个儿子在县城工作,她每天还到地头种些作物。最让她开心的是,今年春节前还上台参加了“月山春晚”。说着说着,她还边唱边跳起舞,脸上泛现喜洋洋的笑意。

据说,这月山村举办“春晚”已三十四年。因为执着的梦想吧,在耕作之外,这“春晚”就成为村里的群众以表达自己内心世界和美好生活的一种独特形式,延续至今,以最朴素、最直接的方式传承山村人的情感。在月山,可说人人都是演员,吹拉弹唱,在台上精彩纷呈地表演,将热闹欢乐的场景一浪浪地推向高潮。

文化的脉搏自古以来贯穿着历史的岁月,潜移默化般地在跃动,在传承,就如村前的溪水,一直在滋润着村落,流淌在人们的心际。至今,月山焕发了激情似的,在水的洗礼中,打磨出了一道道明亮的光环,变得更加亮丽起来,圆亮出一种惹人向往的景致,那般丰盈,那般圆润,那般富有韵味。

月山营造出来的月亮,已是越来越圆,越来越亮。我想,要是三百多年前那个失意的明朝志士吴懋修见到眼前的月山美景,会不会捋着山羊胡,感慨自己老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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