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

作者: 熊燕 2015年07月26日散文随笔

夜幕降临的时候,原本明亮的天空渐渐暗淡下来。窗前山上的树影有些失落,白日的阳刚跌入山谷。像是当年抗战胜利后,转业回乡的老兵,耗尽青春的最后一抹希冀后,神情黯然。

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舅外公,无文化,无特长,回到家乡后,到千山红农场做了一名普通工人。他那初入伍时如春花般次第开放的激情,在经历惊心动魄的枪林炮弹洗礼之后,终因无显赫战绩,如一张宣纸,由灰到黑,最后蔓延到伸手不见五指。

初到陌生的岗位,舅外公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晚饭后站在窗前,看那家乡的月,那么直接,那么无遮无拦地挂在树梢。一点也不像部队上那个年轻女兵给他描绘的家乡村前月色。那个年轻女兵家乡的月色,有几分朦胧,有几分羞涩。总是在人约黄昏后才姗姗来迟,登上华丽的舞台,将自己的岗位演绎得清澈而明亮。“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女兵思念家乡的时候,总是望着天空,对识字不多的舅外公吟诵着这句他似懂非懂的诗。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如今,不知那吟诵诗句的女兵可回到了家乡?想必她家乡的月色是极美的,有几分清晰,有几分通透。既能温暖她长久的乡思,又能让她原本漂泊的心有所依靠,有所归宿。

舅外公有长久失眠的习惯,听着窗内妻子彪悍的呼吸声,看着从窗的缝隙钻进来的月色,有着难言的苦涩。舅外公十六岁拖着稚嫩的双肩去当兵,半生风里来雨里去,枪林炮弹,几度生死,单纯的思想里,既渴望战争早日结束,又习惯这种不知能否看得见明日太阳升起的内心深处的波澜。对自己的人生,他没有过多的设想,他甚至以为他一生的日子都是这样居无定所,时而安宁,时而背着枪杆出发的过着。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转业,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名农场的普通工人。风平浪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枪风炮弹,简单,安宁。

坐久了,感觉有露水要落下来,伸手想拉过薄布做的窗帘,无奈,那轮对着窗口的上玄月,冷冷清清,如那沉思的女兵,在分别前夕,踩着小碎步,徘徊在他的面前,不远不近的距离里,想说什么,却又欲说还休。而舅外公,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生怕惊跑了她的某一个音符,扰乱了她的某一丝思绪,更怕打破这一道渴望却又不敢奢望的凄美风景。舅外公将窗帘来来往往拉了无数次,终究没有拉上。一如那女兵张了无数次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走过山峰之巅的月,不招摇,不浮华。浅浅的,轻盈着,如一曲婉约的宋词,在淡淡星辰和厚厚薄薄的云彩环抱里,优雅着,不动声色。走过草原的平坦,也穿过幽深的山谷。展示自己独特的韵色,放射自己柔情的光芒。不疾不徐,不喜不愠。从花丛到窗台,越过不高的建筑,有一段不清晰的明与暗的界线。舅外公将目光投向那界线处,想起当初接到上级通知时头脑中的空白,命令便是命令,没有商量,不能拒绝,只能接受。在战场上,他从不是命运的主角。离开战场,他更不是生活的主宰。远处的窗口,一盏盏灯在熄灭。有一丝浅笑挂在舅外公的嘴角: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这扇窗的主角,其实,谁都是窗口的过客。颠沛流离的战争生活,让舅外公养成了处处是家,处处非家的思维。这又让他想起了那女兵吟诵的一千多年前香山居士的那句“行子孤灯店,居人明月轩”。明月依旧在,物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幻着。

夜色渐渐浓了,季节的韵律渐渐深了。树木将年轮刻在内心深处,花草在荣枯中淡守年华,舅外公时光深处烙下的印记,无人能懂。好在,这是一个令人欣喜的季节,万事万物都在欣欣向荣中。远离危险,远离枪声炮声的月色,经过丛林,来到田野,洗净铅华,渐渐丰盈。想起那个女兵,远离女兵的乡愁,远离曾经想与女兵田耕女织的奢望。再抬头望向头顶的月,有一丝甜蜜,又有一丝苦涩。张开五指,磨过枪的茧在悄悄退化。曾经的惦念,在回忆中浓郁,又在回忆中淡化。甚至连青春的味蕾也在轻轻淡化。很久很久,他已尝不出快乐的味道。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今夜,不知那女兵可也将他想起?思念的滋味,只有思念的人知道。孤独的情愫,只有孤独的人知道。月中的嫦娥,如果没有吴刚与桂花树相伴,她又如何打化这寂寥的时光。她怀中的白兔,又如何能代替后羿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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