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

暑假结束了，开学了，单位劈面立在了眼前。

我不得不整顿心情，回归单位。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有限，也总是那么短暂。在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光里，我的心儿轻松又自由——坐地日行八万里。身未动，心已远。身已归，心还远。

我一片片地捡拾心情。有徜徉于蓝天的心情：与白云为伴，与清风嬉戏，无涯无碍，无牵无挂，仿佛有着无边的自由。有迎风伫立草原的心情：长发飘飞，衣裙翩然，看芳草萋萋连天碧，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观万马奔腾尘土飞扬的壮观；赏晚霞铺满西天的浪漫；还有苍茫暮色中，白色蒙古包上山岚一样的炊烟袅袅，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安谧、那样的淳朴可亲。有登临泰山之巅的心情：看朝暾出岫，他似负荷着万钧的重托，缓缓的、稳稳的，坚韧又笃定，终于跃出地平线，万丈光华四射，仿佛涅盘重生。你不由得会有一种生命的启示与感召，胸中回旋激荡着生命的激情。有对大海留恋忘返的心情：想起刘再复先生的名篇《读沧海》，是啊！蔚蓝色的大海，蔚蓝色的文字，给人以怎样无尽的启示。那前赴后继的潮头，那欢悦跳荡的浪花，那上下翻飞翱翔的海鸟，还有那依稀可见的灯塔。大海，它是那样的广阔、那样的深邃、那样的浩瀚！海纳百川，容为大。站在大海面前，人显得么渺小，沧海之一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就那几十年的光阴，为什么就不能活得纯净一点、自然一点、真诚一点呢？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心底清风明月——生命至上至美的境界！

我一片片捡拾着零零落落云游的心情，细心地梳理着，如同鸟儿梳理着零乱的羽毛，试图捧出一颗更加饱满、更加丰盈、更加温软也更加坚挺的心以从容应对单位的风风雨雨。

可是，我仍是这样的不愿面对单位。着实地畏怯着单位呢。

单位就像个匣子，四棱八正，棱角分明，中规中矩，龙盘虎踞，虎视眈眈。你最好没有棱角，没有个性，把自己打磨平滑了，恰如其分地嵌入。最好使自己化成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或者使自己成为泥、成为面团，有着无穷的可塑性，可以随意被捏揉。否则，你会磕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伤痕累累，磕磕绊绊而茫然无所适从。

单位是一张由纪律、律条、规章制度以及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框械所编织而成的网，每一条网丝都仿佛高压线。你需要装备高度敏锐的触须，并且触须尽可能地多了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明心亮，眼尖手快，见风使舵，八面玲珑且要小心翼翼。要不然，就会触电，不至于身亡，也会致残，伤筋动骨；少说，也会是皮肉伤，高红大肿，丢人现眼。

单位就是一磨道。你最好做一头被蒙了眼的驴子，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不问来路，不管方向，没有思想、没有意识，“嘚嘚嘚”地推磨拉碾——呼呼噜噜，一直走下去……主人吃面我吃麸，主人吃肉我啃骨。俯就、隐忍、唯命是从，还要装作心甘情愿、欢欢喜喜。内心深处唯有谨记“吃亏是福”，那颗傲然不甘的心才能得到一缕慰藉、一丝喘息。

单位是一池泥淖。你我他、他我你、我你他，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纷纷纭纭、乌烟瘴气。争名夺利、勾心斗角、虚与委蛇、阿谀谄媚。打打闹闹、吵吵嚷嚷、哭了笑了，没完没了。你是陷入其中的一头小兽，拎不清，理还乱，挣脱不得，气塞胸堵。耳根清净、心底明澈安宁只能是天方夜谭、海市蜃楼。钦佩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气节！望莲生叹、生悲，凄怆无限。

这就开学了。还是这么个单位！

坐班真是一种煎熬！我什么都无法读进去。偌大的办公室，二三十号人，林子大了，有各种各样的鸟。人多，事多，嘴杂。我的眼前不停地晃动着进进出出的人影，耳朵一直充斥着笑语喧哗。小孩子们还都没开学，三五成群，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飞进飞出，东跑西颠，打闹嬉戏。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这屋里这么几个女人呢！再加上男人！男人擅长冷幽默，时不时地穿插、打诨、爆料，你一言，他一语，像三句半，又像众口相声。笑声一波又一波在办公室扩展开去、回旋缭绕、四下飞扬。她，不愧于“百灵鸟”的雅号！怎么那么能说！口若悬河，呱呱嗒嗒，像只下蛋的母鸡，透着炫耀与骄傲。东拉西扯，天上地下，侃大山。说到兴起处，手舞足蹈，两只小眼睛跟两匹机警的小鼠子一样滴滴溜溜转；眼眸闪闪烁烁，又像阳光下的鱼鳞片一样，闪着你的眼，也闪着你的心。你就好奇了、有疑问了、要探寻了，这就又鼓励了她的“说”——唉，还真是良性循环呢！雪球就这样滚动起来，越滚越大……“嘎嘎嘎”“呱呱呱”“哈哈哈”“嘿嘿嘿”各种各样的笑声再度迸发，办公室里再一次掀起笑的新高。看！这就是我们可亲可爱的单位、我们尊敬的领导给我们准备的坐班、备课、办公的美好场所。

我的面前摊着一本我深爱着的一本小说，我两眼盯着字，个个都认识，却不知其意。忽觉这读书怎么这样的不合时宜！于是，怀疑起自己以前的想法了，觉得它是那样的幼稚可笑，觉得自己的迂腐，自己好像是被时光抛到岁月深处的老土，远远地与时代脱了节。恍惚着、迷茫着，对面一姐们儿，伸长脖子，探头：“什么书啊？这么用功！”她劈手攫取了书，看看，还过来，说：“竟能看得进去！”是我过于敏感吗？我却听出了那话里的嘲讽：什么时候了，还看书！备课吗？只有课本，教辅材料还都没到位。这课本不知翻阅了多少遍了，闭上眼睛，哪一单元、哪一课、甚至哪一页，都能说它个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有什么备的嘛！再说高一新生还都在操场上军训呢，要十天呢！把老师们一个个捆绑在办公室、按捺在座位上，究竟有什么实际意义呢？还要一晌三点名：上午八点点到、十一点点走，中间不定时抽查一次。如果抽查时恰巧不在，那你就自认倒霉吧，这一晌就算私自不到岗。滑稽可笑！有一点儿头脑的人都明白：教师工作岂是时间可以量化的？何况是聪明绝顶的领导的头脑呢！可他们却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一条道走到黑。对我们的领导我不禁产生了几分怨恨。坐在这样的办公室里，浪费着时间，空耗着生命，我如坐针毡，背若芒刺，心下一片烦躁、郁闷、荒凉、凄怆。人至中年，常常惊觉时光的匆忽，那原本模糊的、朦胧的、飘渺的、云遮雾罩的、常常被忽略的生命之终点好像就在某一个转角。它可是越来越清晰了！好像还时不时地鬼魅地招手，狡黠地、意味深长地坏笑。我一阵悚然！我再也没有可以一掷千金地挥霍的大把时光了！墙上的钟表嘀嗒嘀嗒地走着，那是时光匆匆的脚步，时光从我身上空空乏乏地流过，就像风行水上了无痕迹。我无所适从！在时光里煎熬，这熬着的时光怎会这样的漫长……“这坐的什么班呀！下午不来了！随他的便去！天会榻，地会陷吗？”我咬牙切齿地想。我多么想静静地坐在家里，在一片安谧中，读几页书，写几行字，心情平静安宁，心灵充实丰盈，似乎在与时光携手向前，一步一个脚印……

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工作，相反，我喜欢教书育人，我深爱我的学生。青少年是多么可爱的一群啊！他们朝气蓬勃、热情烂漫，纯净得像一张白纸，在上面描花绣朵我需谨慎再谨慎，用心更用心。暑假里，没有学生的校园好像没有鸟雀的森林，冷清、寂寥；又像泄尽了池水的池塘，那干涸龟裂的池底一派死寂，是那样扎眼！开学了，学生候鸟一样地归来，他们把学校打扫得一尘不染，校园里一天到晚闪动着他们青春的身影，充斥着他们浪花一般的欢声笑语、以及那韵味十足的朗朗的读书声，让人顿觉学校焕然一新、生机盎然。我明白，这儿只是莘莘学子们漫长人生之旅的一个小小的驿站，他们需在此练就一双强大饱满坚挺的翅翼，从而翱翔蓝天。做老师的肩上的责任重大，我们需要用爱心来呵护、用知识的琼浆来滋养这些祖国的花朵，使他们都成为国家的有用人才。这真不是大话，教师工作其实就是良心活儿。人说：“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师工作是天底下的阳光工作。”这是对教师最高的礼赞，让人心潮澎湃。愿天下的老师们挽起手来用忠诚、真诚、热忱以及爱来构筑这一宏大的阳光工程。

尽管一些教育界人士一再呼吁、主张、号召、敦促素质教育，说得天花乱坠，吐沫星子漫天飞，但是，我们的国情依然是应试教育的肥沃土壤。名校就那几所，国人这么多，都想上，怎么办？唯有考试最公平公正。所以，目前评判一所学校的优劣仍然是看升学率的高低。那么评定一个老师的业绩，他（她）的教学效果当然是铁证如山了。那还说什么呢？费那劳什子曲里拐弯、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干什么呢？官老爷们，你们就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师椅里，一份报纸，一杯香茗，闭目养神，修心养性吧，何苦搜索枯肠、挖空心思、甚至寝食难安地制定那些条条框框、设置那些枷锁、桎梏、绊脚索，来牵绊、挟制、束缚、统治、管理呢？教学成绩硬杠杆定在那儿，放开老师们的手脚，让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管黑猫白猫逮着老鼠就是好猫。为什么总要把简单的事情整得那么复杂呢？不要什么什么都整齐划一、都大一统，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灵活与变通是怎样的难能可贵！又有着怎样不可估量的生气！如果那样的话，我想学校定会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生动活泼、生机盎然的局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个牢骚满腹，抱怨、愤懑、怨怼、懈怠、敷衍，从而使一个机体僵化、固步自封、死水一潭、原地兜兜转。只听领导如雷的吼声，而一只只羔羊垂头沉默，看似安分守己，实则各怀鬼胎。

多希望单位能够稍稍地变通、圆通、通融、圆融一些啊！不要那样像只匣子，四四方方，说一不二，给人以泰山压顶之势的威严，给人以鳄鱼大张口的恐惧。多么希望单位是个充满温情、温暖，洋溢着真情，温馨美丽的地方啊！是员工们心魂的归属！

我理想的单位是否只在我的梦中？

亲爱的单位，我们来了……

你是一口锅，坐在火上，里面装满了水，加了盖子，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沸腾的水在里面咕嘟咕嘟快乐地欢叫。

——而我们是这只锅里的鸭子啊！

熬着，熬着，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