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未老

作者: 张娟 2015年08月30日散文随笔

常常想起老家的三间土屋,不知哪个年代建的。稻草铺就的屋顶,经过一冬的雨雪,斜斜的下陷。土坯的墙皮像蛇蜕似的,剥离生命的主体。木板漫不经心地钉住门窗,油漆有些剥落,木质有些龟裂。这一切都在昭示着死去的时光,可正是这些锈迹的时光让人荡气回肠地依恋,让人充满信任地回想。回想着关于它的人事,声音,味道,颜色。

村庄靠近湖畔,土屋的地基被抬起的很高,我小的时候,与老屋并排的还有十几户人家。建筑格局,都是一模一样,门前栽果树,屋后潇潇竹;日子也都是一模一样的,干旱贫瘠,无尽的悲辛之后,梦想便沿着时光两岸生花,好日子就从土里生长出来。于是,哪家的枝头喜鹊报喜,哪家的窗棂子里传出了抱孙子的欢声笑语,哪家的运气飘进了家门缚住了文曲星,土坷垃里冒出了大学生等等,成为土屋里经久不衰的谈话课题,屋外的鸡鸭咚咚啄食。就这样,土屋在鸡鸭的磨喙啄食声中,磨钝了苦难的记忆,剩下的都是露滴青竹的呼吸。

呼吸声里,回荡着鸟鸣,青草味,我童年的回音。也不知某年某月某日,也不知什么名姓的鸟儿把草本的种子携带于此,屋脊的角落里嗤嗤地冒出几棵青蒿,这样,土屋的一年四季便弥漫着青蒿的草味,月亮的晚上,还能听到青草的哔啵私语。听念过几年私塾的祖父说,我出生在竹子拔节的月份,那年的夜晚,好安静,月亮下都能听到竹子的拔节声。“琼节高吹宿风枝”,所以,他把我的乳名叫做节节。我想,这些旧时的关于我的故事,我的老屋也都听到了,看到了吧。我的乳名里的声音,就是老屋的回应。

大约我会走路的时候,我的父母带着我们与祖父分开住了,我的老屋便不再是我的老屋,但是,因为恋着旧家,我便仍然跟着奶奶睡。老屋面南背北,最西间背后开了一个小小角门,屋后遍植紫竹,一条长满青苔的石头砌的台阶,台阶的缝隙长满青苔,一年四季都是满眼的绿意。尤其三伏天,奶奶总喜欢在小角门里铺上竹子编的席子,没啥图案,但竹席选材自家后院,又粘滞了祖父的手温,再加上穿堂风习习,连梦里也带着竹枝味了。

土屋的正梁安然地坐着一排燕子巢。每到春天,枣树开花的时候,小燕子叽叽喳喳,把一冬的沉寂唤醒,老屋便返老还童了。 看着老燕翩飞,进进出出,老屋也便有了十年携手的相知相惜。梁间呢喃,那是燕子献给老屋的情歌。后来,小燕子的喙尖硬了,翅膀抗的住风雨了,像我们这些小人儿一样,飞走了。当然,祖父祖母的日子也飞走了,就像,门前的那棵长了一百多年的老枣树,在一次洪水过后,再也没有发芽。

日子一天天在翻新,老屋也被翻新。后来,叔叔在那片宅基地上盖起了崭新的楼房。我曾经无数次攀爬的枣树枯死后也被换成了柿树,屋后铺满草坪,看起来现代,时尚。但在我的心底,葱绿着的仍是那三间歪歪斜斜的老屋。那些人事,那些声音,那些味道,那些颜色,裹拧着永不衰老的旧时光。在那旧时光里,我和我的祖辈父辈们春看紫燕筑巢,夏听屋后竹鸣,秋盼果树挂满灯笼,冬天看那明晃晃的冰棱照亮夜晚的土屋。

那一日,午间有梦,梦到他们拄着拐杖,在屋脚轻轻呼唤我:节,节……我便像过节一样欢天喜地,连应: 唉唉唉。醒来,不禁在心底喃喃:人健在,情未老,老屋情怀总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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