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春

作者: 王剑2022年07月17日优美散文

有时候,感知春天的美好,不能单凭眼睛,还得靠嘴巴。用嘴巴咯嘣咯嘣地“咬春”或“嚼春”,这风俗,听听都过瘾。

在我老家山村,春天是从那一畦一畦的菠菜开始的。菠菜一年四季都有,但以春季为佳。大地回春时,在厚雪下沉睡了一冬的菠菜,慢慢开始生发嫩芽,几天的光景,就抻手展腰,出落成一园茎叶鲜绿的春色。“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菠蓤如铁甲。”苏东坡诗句中的“菠蓤”,其实就是菠菜。不过,我老家缺水,地里生长的菠菜多为“扑棱棵”。这种旱地菠菜,长相敦厚朴实,有嚼头。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春雨洒落,篱笆园中的那垄韭菜,叶含露珠,盈盈可爱。这时,无法干活儿的人们拿上一把镰刀就出门了,“夜雨剪春韭”,割韭菜去。把溅了泥土的韭菜洗净,控水,切碎。从瓮里取出几只土鸡蛋,炒了,连同泡好的细粉条,一起剁碎,做馅儿。擀几张薄面皮儿,摊上馅料,卷裹起来。想吃浓酽的,放进油锅里,炸至微黄,此谓“春卷儿”;想吃清淡的,放进笼屉里,隔水蒸几分钟,此谓“菜莽”。鲜嫩的春韭,濡软的蛋香,咬一口,暖胃又暖心。此等美味,不仅仅是乡野的味道,更是春天的味道。

雨还没完全停歇,香椿芽儿就噌噌地冒尖了。开始还是茸茸的绛紫色,没几天,就又蹿高了一大截儿。人们好像早已等不及了,在香椿嫩叶还是蜷蜷皱皱的时候,就开始攀枝采摘了。新采的香椿嫩芽,绿叶红边,状如玛瑙。香椿的吃法,也因人而异,可以腌食,可以炒肉,也可与鸡蛋同煎。“香椿拌豆腐”,是凉菜里的上品。豆腐嫩而清简,香椿脆而浓香,简直是绝配。国人食用香椿由来已久,常把香椿唤作“春菜”,把食用香椿称为“吃春”。这种叫法,非常有想象力。

阳光好的时候,可以挎只篮子,去挖野菜。有一种野菜叫狗蹄芽,学名打碗花。它的细秧带有触角,擎几盏淡紫色的小碗样的花朵在野地里爬行。打碗花的幼苗、叶子都可食用;马齿苋,淡红色的藤,叶片厚实,味酸,是摊煎饼的好原料;面条棵和毛妮菜是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把身子藏在麦垄里,羞答答地不抬头。你薅下它,它也不拒绝,拿回去放进汤锅里,味道很鲜;黄花苗,大名叫蒲公英,常用来做汤,味道清苦,能解食毒、散滞气、消恶肿;荠菜又叫护生草,是草中的狐狸,妖魅多姿,形色多变。

山村的花儿,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无拘无束,天真烂漫。这些花朵,可以观赏,也可以撸下来吃。榆钱儿是榆树绽放的笑颜,一串一串的,在枝头挨挨挤挤。榆钱儿捋下来,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粥、蒸食。“自下盐梅入碧鲜,榆风吹散晚厨烟。拣杯戏向山妻说,一箸真成食万钱”。一筷子下去,就吃掉了几万钱,这话说得真是幽默。不过,吃榆钱儿得赶早,其鲜嫩的日子只有三五天,南风一吹就老了。槐花是一个村庄洁白的春衫。槐花一开,空气里就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香。这时候,没有谁会客气,把槐花采下来,洗净,控水,拌上“两掺面”,上笼蒸。趁热,浇上蒜泥、香油、辣椒、葱花,确实很好吃。吃完,舒舒服服地打一个嗝儿,余味中仍有一种天然的清香。

四方食事,终不过是一碗人间烟火。过去,家乡人“咬春”“嚼春”,是为了度荒,现在呢,则是为了尝鲜。眼下,春色正好,就让我们嚼春吧!把一团团春意嚼碎了,把春风春雨嚼碎了,把阳光泥土的味道嚼碎了,咽下去。然后,滋养出生命的元气。这样,嚼着嚼着,春天就有滋有味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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