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套挂在门环上

布拉格村南巷十号，一双手套挂在门环上。
一个孩子站在门口，他首先喊了几声妈妈，然后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了什么。
妈妈，一个七岁男孩每天叫多少遍，谁也记不清。一个孩子，独自上下学已习惯。
一双手套挂在门环上，小男孩站在门口半分钟后，扔下沉重的书包，往镇医院跑去。
学校每次举办运动会，他在短跑或长跑项目上，从未进过前十名。
这一次，他一口气跑了四千米，一定是第一名。在镇医院的手术室，妈妈正在抢救。
这是妈妈第九次或第十九次晕倒，小男孩记不清了。
他只记住了医生的话，妈妈患脑瘤，必须上大医院，才能保命。
保命这个词，小男孩懂。
一双手套挂在门环上，妈妈的命挂在小男孩的心里。

定西

黄土山，黄土坡，黄土路，炎黄子孙。
一场风从春天吹到冬天，吹不走半寸黄土地。绵延的黄土岭，植物无踪，鸟儿远飞。
这是秋天，枯萎的速度，比高铁更快。定西，在黄土高坡上打坐 、修行。
一头犁地的毛驴，朝天吼了几声。它要表达与叙述，它是吆喝信天游的高手。
万里无云，黄土连天。油画一样的定西，不需要过多色彩涂染。
土黄的底色中，从信天游飞过的麻雀，激活蜷缩在苍凉记忆的魂灵。
定西，在诗歌里蜕变。在诗歌里，各种植物安身立命。
而那头犁地的毛驴，是行走的信天游。

信天游的黄土坡

吼声，让远天的云彩让路。北风的王宫，信天游是王。
信天游的黄土坡，人性的交响曲。植物用舒缓的呼吸，泄露风调雨顺的密码。
一群羊弹奏的旋律，羊鞭是多余的音符。
站在西梁上的妹妹，望着东山坡上的哥哥，吼几声信天游，心与心贴得更近。
信天游的黄土坡，秦腔的低声部，高过一只猎隼的飞翔。
信天游的黄土坡，爱情发酵的伊甸园。

看见忍冬花

西风的刀子，戳穿秋天的皮肤，刺向冬天的内脏。
冷寂的云端下，一株忍冬花收拢飞翔的翅膀，不言不语。
迁徙的羊群时走时停，多慢的脚步，也带不走一株忍冬花的守望。
在西域，看见忍冬花，就能看见一只鹰的春夏秋冬。
牧者在马背上一遍遍数着羊群，一遍遍数着日渐消瘦的季节。
当数到一株忍冬花的背影时，雪期来临。
看见忍冬花，看见牧人转场时，消瘦的身影与辽阔的胸襟。

打马草的别克

每挥动一次打草镰，西域摇晃一次。
二十岁的别克手握打草镰，干起活来，十拿九稳。
草原，在别克的打草镰上一层层变薄。薄到一只鹰的翅膀，抚摸到一只野兔的奔跑。
打马草的别克，从城市回到草原；从大学校园回到阿妈的毡房；回到一株草的故乡。
挥镰，挥动一只鹰的翅膀；挥动云端奔腾的马群。
打马草的别克，三年前是阿妈的羊羔。
现在，他是阿妈的黑骏马。是草原上长得最高的一株草。

麦子的故乡

天高路远，麦子的故乡，山恋叠翠。
一只羊鞭系住羊肠小道，脚步才不会东倒西歪。水墨里的麦子，笔意隽永。
犁铧、镰刀、墒情、力与美的土地上，汗水流淌了一春又一秋，流成了金子。
农业的胃液里，麦子的故乡，雨水充足。麦子的故乡，山叠加，路蜿蜒。
一双布鞋延伸的山路上，山里娃的书包里背着土豆、书本、大学录取通知。
一步一个脚印，从山村走向城市。只要走出去，才像麦子一样颗粒饱满。

一只蝴蝶拍卖翅膀

一只蝴蝶拍卖翅膀，从冬天到秋天，无人问津。
这是一个接一个绽放的季节。对于翅膀，这一刻，与飞翔无关；与远行无关；与爱情无关；却与草原有关。
只要伸出手掌，久违的雨水一定来临。
坚持，不如说等待更加准确。身着各种服装的植物，站在西域，等待绽放的盛典。
这一刻，一只蝴蝶是绽放的花朵。一只蝴蝶是植物擎起的硕果。
这一刻，所有的飞翔，是那么多余。
一只蝴蝶拍卖翅膀，它的想法很简单，让所有植物都能飞翔。

蹬三轮车的人我认识

蹬三轮车的人我认识，是人女、人妻、人母。
天蒙蒙亮，她蹬着三轮车送女儿上学，然后，又蹬着三轮车送公婆去医院。
想到女儿幼儿园毕业，开始上小学一年级了，她蹬着三轮车，心里美滋滋。
公婆患了一身病，几乎隔三差五去医院。
除此之外，拾荒、洗衣服、做饭、辅导女儿学习、对公婆问寒问暖。她在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奔波了七年。
那年，她的男人丢下她离家出走时，女儿才一岁两个月，公公、公婆一身病。
四年前，公公离世时，只喊她的名字。
蹬三轮车的人我认识，她来自黄土高坡的一个小村庄。
她的言行举止，像一株低头不语的向日葵。

手背朝上

第二个心脏之塬空阔，风的手臂伸向第三个季节的植物与果实。
这是秋天举行的婚礼。
毡房那么拥挤，一个个亲朋好友像一株株花花草草，放下酒碗后，又去光合作用。
手背朝上，心朝上，草原朝上，土地朝上，一只鹰的行程朝上。
而朝下的雪花，在散文诗的故乡搭建王宫。烈酒灌醉的花朵，提前绽放。
手背朝上，一峰骆驼从怀春到分娩，风，远走他乡。

不朽的红柳

夕阳那么远，与红柳没有关系。
红柳知道，也许红柳不知道。不朽，只是一种记忆，不是现实。
不朽，有时很具体。像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者，知道成长的整个过程。
不朽的红柳，站在西域，站在空远的地平线上，时光那么漫长。
漫长，让一只野兔轮回成一株草。让一朵花轮回成一只蝴蝶。
不朽，有时很抽象。却有温度，有心跳。
不朽的红柳，不灭的灯盏。点亮一峰骆驼的诺亚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