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时为父亲剪指甲

手掌粗大，指甲坚硬
上次连一把剪刀都剪坏了
母亲嘟哝着。趁着她寻找证据时
我去儿子房间找了一盒专用的

我拿出一个指甲钳放在桌上
转身去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
我把父亲的手掌按在脸盆里
因为粗大，我只能一只一只地来
浸泡几分钟，然后用毛巾擦干

九楼的阳台上，这双桦树皮一样的手
格外清晰，青筋暴露
指缝里的黑色污垢应该不是
泥土的泥，而是身体的泥，永不退色

我像拿个探雷器探雷似的
从第一个手指到第二个，第三个
我那么认真，生怕这个工业4.0工具
伤到你钢筋一样的肉里

这是一双引领我诗歌走向的手
这双手，也曾婴儿般娇嫩
也曾和母亲十指相扣，唇齿相依
一座山头的月光，不知什么魔术
被你变成了奖章？幸运的孙子
正等着你亲手缝制的博士帽

你右手的大拇指甲简直和一块石板差不多
厚得指甲钳都卡不进去
一条条竖纹，如长矛扎进肝脏
我调整角度，一层一层地刨开
那些冰片一样飞出的
我知道就是我们孩童时摔倒的哭声

人生第一次替别人剪指甲
哦错了，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父亲
是断了骨头还连着的筋
我也年过五十，退休，且为人父
我难过，父亲！

柒拾多岁，你学会骑自行车
一顶老人协会会长的帽子扣在白发上
还以为是钢盔。老头啊
总在一块豆腐上磨刀
前年你痴呆了，我问你我叫什么名字？
你说“晓得晓得”：“小糖，小荡”
我的心比你还要苍老几分

我抽出指甲锉，慢慢地磨平你的记忆
父亲，你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我的泪水已经迟到
我还能用什么修补我们的裂痕？

我们那么普通，千千万万的家庭
都用血缘牵连。父亲
我怎么忘记你的过去，一页页
你无法放下但已回忆不全的
或许还记得但已无法表述无法实现的
遗憾，这个一代一代人
始终无法走出的宿命

父亲，你呆呆地坐在阳光下
这是2020年2月5日，立春刚过
非常的春节，新型冠状病毒刷新了恐怖
我们不敢出门，人人自危
但我必须要用感谢二字
掸去初心的尘埃

今天的太阳明亮如镜
你脸上的斑点，参透了自然规律
原谅我的无能，父亲
我只能静静地看着你
像看着我自己，酸甜苦辣
慢慢地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