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草原与城市

距离昆都仑河北边不远的阴山空旷而苍凉，浓郁丰腴的初秋，令人感到欣喜和惬意。中午的阳光正烈，让人无处可逃的热浪热烈地裹挟着你和大地，如一幅浓淡总相宜却隐约有肃杀气氛的水墨画，尽管才是九月。

我兀立在昆都仑河边，遥遥望着你，你如一颗硕大的躺倒在大地上的大白菜，你的墨绿与乳白，层次分明地坦露在大地上。

九月初的季节，正是草原多情而浪漫的时候。听着天边隆隆不断惊天动地的雷声，一道又一道眩目的闪电，自天而降的暴雨，肆意地冲刷着豪华奢侈的城市。那横扫千军的暴风骤雨拍打着窗户，如炒豆子般乒乒啪啪的声音，热闹成一片，湿润的空气令人肺腑轻松，五体通泰。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四子王旗这四个字，于是从手机里翻出一个电话号码拔了过去。

她接了，我问她在干什么呢？她说，在草原上放羊呢。我问，你那里下雨了吗？她说，没有，入春以来就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羊儿们为了吃草，四处奔走都快成运动员了。俄尔又说，老天爷不公，凭啥你们城市就有雨，我们这里的草原就没有雨呢？你们的城市里下雨就是多余，你们那里有草原吗？有牛羊吗？老天爷给你们那里送雨就是浪费！电话里能听出她的愤愤不平。宇宙飞船都能一次又一次地降落在这里，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给这里多降点雨呢？我无语了。老天爷呀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能将我们这里的雨匀出一大部分给干渴的草原呢？老天爷真的厚此薄彼吗？我默默放下了电话。

遥想你曾经的美丽，遥想与你相伴长大的、现在却永远消失的腾格淖尔湖。曾经美丽的牧羊女现在年老了，连带那个美丽的腾格淖尔湖也永远留在了记忆里。令你困惑不解的草原，为什么不再是你记忆中的美丽了呢？甚至那个莺语花舞的过去，随便每一分钟都有牧歌响起的日子，现在也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无论你曾经多么的不舍，你不得不承认，你脚下的草地已经被岁月摧残成沙漠了，尽管牧歌曾经那么悠远空旷令人心怡，现在的牧歌却是无奈和苍凉。你英俊的爱人，你曾经美丽的爱情，令你曾经无限迷恋的草香四溢的草原，都成了遥远。昆都仑河边喧嚣的小酒馆里，我默默地放下了酒杯。

今年八月的雨好大。北边的阴山把好多的雨水汇集成野马般奔腾的洪水，顺着大沟小渠的古河道，十分奢侈地把它们统统驱赶进了昆都仑河，于是昆都仑河沸腾了，变成了一群野性十足的野马群，呼啸着，由北向南，挣脱束缚，轰轰烈烈急不可耐地向南狂奔而去。那里有一条叫黄河的大河在热烈地等候它们的到来。我静静地站在昆都仑河的河畔，看着浑黄的河水在奔腾在喧嚣。我知道，静若处子的昆都仑河情欲澎湃的季节到来了，她的美丽爱情到来了，河的两岸顿时生动了起来，她真的变成了一条有生命的河。

旺盛的季节过后，必然是露珠凝固在草尖和花瓣上，即而是萧瑟寒冷的冬天尾随而至。

在冬天到来之前，阴山脚下，黄河两岸的农牧民们，在丰硕的季节里，将他们在大地上收获得最好的作品，金黄的麦子、玉米、土豆，肥硕的牛羊儿们奉献给了这个城市里的人们，你们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你们扪心自问过，有什么理由接受这一切呢？譬如那对四子王旗上的牧民夫妇，那个已经消失的名叫腾格淖尔的美丽的湖。

有一年，我突发奇想，开着车顺着昆都仑河的古河道一路向北开去。快到白云鄂博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所有干涸的古河道，全部是弯弯曲曲由北向南延伸而去。我给她打了电话，她告诉我，顺着任意哪条河道向北走，都能找到她的家。我听了她的话，沿着干涸的古河道，真的找到了她的家。找到她家的时候，正是沙葱花漫天遍野盛开的时候，远远望去，一幢红砖砌成的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蓝天白云下，沙葱花粉嘟嘟的开满了整个草地山坡，那幢房子像童话里的图画，弥漫在空气中的沙葱花香令人舒服至极。前来迎接的是她的丈夫，一张被岁月熬制成如脚下土地一样颜色的脸，硕大的嘴巴荡出发自内心里的热情。那晚，我又醉在了这个伸手就能触摸到星星的草原上了。尽管这里的古河道已经找不到一丝水的痕迹。

有一天，身心疲惫的我来到了昆都仑河畔，一条长椅上躺着一个醉汉，他无厘头地缠住了我，他告诉我，他要变成河里的一条鱼，真的，就在这个夜晚。惊慌失措的我向110报了警。作为证人，懊恼的我陪他去了派出所。意外的是许多天后，就在昆都仑河边的烧烤店与他意外相遇了。他说，那天晚上你真不该拦着我，我真的想变成河里的一条鱼呢，顺着河道，也许我现在已经游到黄河里了。与他相伴的娇俏女子，嘴里嚼着硕大的麻辣鸡翅，嘴一撇，抢话说道，除了想变成鱼，你还想变成啥？你不是还想变成草原上的苍鹰、草原上的骏马？哪天让这位大哥开着车，拉你去草原上实现你的梦想吧，你有多远就滚多远。原来你不是寻死呀！我的心放下了。随之他一翻白眼说，我还没活够呢，你是个俗人，你知道啥叫想象吗？我忘了告诉你，我是个画家，将来伟大的画家，你知道割掉耳朵疯跑的毕加索吗？我哈哈笑道，就是就是，画家和诗人与常人就是不一样。

那个夜晚月亮很亮。我发现，我居住的这个城市的夜晚其实也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