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南瓜

年纪大喽，常常回忆童年。记忆中最多的，是那些模仿。喜欢模仿是童年的天性，尽管在成年人看来有时挺可笑。

有一个记忆，是模仿大人种庄稼。看着大人在地里忙碌，春种秋收，好奇，也学着试着种。队里收豆子了，把黄豆枝扎成一束束，倒挂在生产队大房子里晾着，遮天蔽日呀，把天花板都盖住了。孩子们就在下面串来串去。过些日子，黄豆往下掉，我们好奇，就藏了些带出来，学着种豆子。大队书记的大儿子跟保管员要些化肥，保管员挺给面子，给了些化肥。我们就试着种起来，一天天看着吸足了化肥的豆苗往上蹿，满心希望会结出果实。结果是春行夏令，漂亮的豆苗弱弱的，想扶都扶不住，终于软下来，倒下来，没能种豆得豆。

失败多了去了，但好奇心永远不会泯灭。成功也是有的，有一次是种南瓜。这一次是和大队书记的儿子们，在他们家茅屋后面种的。茅屋的后面有一堵跟茅屋一样高的土坎，上面长满毛竹。毛竹这东西根系挺发达，甚至延伸到了土坎下面。我们在土坎和茅屋之间狭窄的空间里，费了好大劲，挖了一小块土，种了好几蔸南瓜。

大队书记有三个儿子，平即、小平、清平。平即是老大，不知是遗传还是家教，挺有领导力，会派工，安排谁谁谁，哪天早上浇水。当然照例是到生产队要了点化肥，于是一切按着希望的样子，一天天成长起来。我们经常去看，大多是一起看，有时也一个人去看，满心欢喜。看着南瓜藤一天天延伸，爬过了土，上了坎。阳光透过毛竹，洒在南瓜叶南瓜茎上，稀稀疏疏，给人很清新的感觉。

这南瓜从种植到护理，说实话，他们出的力多得多，人也多，又近，化肥也是他们的功劳。

南瓜长呀长，但不知道为什么，只结了一个瓜。一个就一个吧，我们还是经常去看，对这一个瓜更加珍惜起来，浇水施肥更细心了。怕牲畜伤了瓜，还弄了个我们这个年纪能做得最好的篱笆，与外面隔开来。

南瓜没出问题，人却出了问题。友谊的船说翻就翻了。已经记不清是什么具体原因。总之吧，那时候多子女家庭，一个生产大队孩子很多，孩子们的江湖也不平静，分成一群一群，群与群之间有亲有疏，有的群之间甚至还互相敌视，也经常合纵连横。有一次，上湾里和下湾里两个群之间模仿战争，下战书，交火，谈判，石块泥巴满天飞，还伤了庄稼，闹大了，学校出面，狠狠地整了孩子们一顿皮……那时候孩子们中经常流行一个词，“构仇”，就是做不成朋友了，不说话了。我和大队书记的孩子们，主要是老大吧，构了仇了！大概是我没按他的要求与别人构仇吧，总之是不来往了。

与人是暂时不来往了，对南瓜却有点放不下，心痒难耐时偷偷地去看过。时间长了，也不再好意思。慢慢地，就把这事放下了。

后来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发现水缸盖上放着半个南瓜。一问母亲，说是平即打发小平送过来的，她拒绝过，但人家说，一起种的，应该分一半。我看着那半个南瓜，出神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