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报

我家祖传有一幅字，在我刚识字时，爷爷常指着字，说：“来，念念。”于是，我扯起嗓门，声震屋梁地喊起来。我虽然认不全繁体字，但早已将其背得滚瓜烂熟。

每当此时，爷爷便笑眯了眼，一边捋着稀疏的胡子，一边意味深长地说：“积小善，成大德啊！”

爷爷说，屏风上的字，是他的父亲，我老爷的手迹。

老爷是清朝最后一批举人，清朝灭亡后他就把红顶子卖给别人换了些钱财，日子过得还不错。老爷那时已人到中年，什么都好，就是膝下无子，他自己呢，也没有兄弟，是棵独苗，眼看梁家后继无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爷的父母，总是长吁短叹，要家业有什么用？！全家人都不敢看别人家的孩子，看了就仿佛被戳到了痛处。没办法，老爷打算找个养子，可去哪儿找呢？

也许是苍天有眼，善有善报。有一年，举人老爷做了一件好事，竟于不经意间弥补了人生的缺憾。那真是件小事，小到不值一提。

那年天寒地冻，下了一场大雪。大雪过后的清晨，老爷出门扫雪，刚一拉开门，就有人扑通一声倒了进来。那是一个男人，箩筐里挑着俩孩子，都穿得破破烂烂。老爷摸摸他们的鼻子，有气，就命人抬进家里救治。饥寒交迫的男人醒来后，指着一个孩子说：“好心人，你再做做善事，留下他吧，跟着我，怕冻死饿死……”老爷心一软，一个孩子便被“移栽”了，成为梁家的独苗，那就是我爷爷。

这件事，现在人听来有些玄乎，但大家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我的亲老爷，至此消失于江湖，再也没有出现过。反悔、扯皮、讹人全都没有。那时的人一言九鼎，拍拍胸脯就是契约。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我真正的祖上也是善良人家。

爷爷这棵独苗很争气，毫无悬念地长大，一结婚就先后生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我家这根细藤上一下子果实累累。

也许是在某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也许是多喝了几杯，老爷望着细藤上那群“葫芦娃”，忆起多年前的那场雪，忽生感慨。当年救人，他是发自内心，并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善举，会带来这么大的福报。他脑海里也许蹦出过这么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也许想过“善有善报”。看到一大群孙辈，老爷想，不管这些孙辈前程如何，“善”字不能丢。如果他们是普通人，能做小善也不错。怎么把这些告诉他们呢，老爷想了想，想起了《朱子家训》《颜氏家训》，想起了荀子的《劝学》。

于是，老爷提起曾让他金榜题名的大笔，在宣纸上写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那幅字，后来被装裱起来，既是劝学，也是劝善，家里后代每每看到它，就想起那场雪，和雪后的大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