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棵“倔强树”

父亲去世后，出于对母亲的担忧，我对母亲说，去城里住吧。母亲摇头，毅然决然留在故乡的大山里。一晃又是十多年过去了，母亲仍旧在土地上劳作。故乡的霜雪，一场接一场，落在她的头顶，她的头顶已是晃眼的一片银白了。

故乡的邻居们一个接一个搬走了。可是，母亲对故乡却越来越虔诚，宁肯一直守着老院，守着我们曾经居住的痕迹。屋檐下，我们姐弟的喝粥声，月下的嬉戏声，除夕的鞭炮声，床榻的鼾声……这些记忆都被母亲弯腰收割，并在某个安静的午后，无限次地回放。

每天，母亲比太阳起得还早，以粗茶淡饭聊以充饥，然后扛着一把锄头就进山了。山里，有她的宝藏吗？

母亲要侍弄的那片土地，面积不大，实在经不住母亲的翻腾。每一棵来捣乱的草芥，都难以逃过母亲昏花的眼睛；每一粒细石，都被一一拣除；每一捧土坷垃，都在她的手下化为齑粉。丰收的光芒，一次次照亮母亲脸上的喜色。

然而，这小片土地很快就没有活干了。没有活干，母亲就失去了灵魂，她断然不会清闲下来。

大山神秘而深沉，它永远隐藏着外人不知的秘密。母亲用镰刀、铲子等破解了大山的密码。一年四季，她都在寂静的山间刨挖，秋冬采根，春夏采花，一些对我们来说陌生的野生中药材，母亲竟知道它们生在哪里，匿在何处。她会掀开板结的沙土，搜索蜿蜒的褐色根系，或者是采摘野菊、艾草、山茱萸，最后打捆成包，以弯曲的腰身，连拉带拖弄回家中，抖去灰土，晾晒筛选。

故乡的母亲愈加悲悯慈怀。她千辛万苦采收的中药材，都无偿送人了。三里五村，谁需要治病了，都会想起这个在土地上一声不吭奔忙的老人。土地就是母亲的一本无字书，母亲从中参悟的是生命的禅意。

最近，我们姐弟沟通，说母亲年纪大了，不让她在老家折腾，央她来城里给我们带孩子。母亲犹豫再三，答应了。可是，来了不足三天，她拆穿了我们的意图，执意要走。我们拗不过，只好让母亲回故乡。

母亲走出我们的视野，要在故乡那个地方，一天天苍老下去。她倔强得像一棵树，注定要永久扎根在故乡这片深情的土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