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村接连耸起一座座小楼
座座小楼呼吸着城市气息
座座小楼洋溢着鲜亮的色彩
从此咱们这幅山乡小景
不再是灰暗的情调了
可外公硬是用他古朴的构思
为这幅小景
平添了一处败笔
外公的老屋土墙瓦顶
建于清朝同治年间
它固执地夹在几座小楼的中缝
显得灰头土脸的
外公有一个宏伟的誓愿
要为祖上留下的基业
坚守到生命的最后
他的生命 他的信念
与老屋的根基坚实地夯在了一起
然而 外公却没法将老屋
作为遗产传给儿孙
他知道 在不久的将来
也就是在他百年之后
这座老屋将不复存在
那时他将无颜去见先人
他到底弄不懂
是他对先人不孝
还是儿孙对他不孝
为此
外公常常向儿孙重复那个老掉牙的故事
他动情地讲述一百多年的人世沧桑
讲述先人们为了有一片
属于自己的栖息之地和安身之所
背井离乡饱尝艰辛
讲述这座老屋曾经的辉煌
一代又一代生命从这里诞生
于是 老屋繁衍出
一座偌大的村落
外公讲得声泪俱下
儿孙们听得很无奈
却以虚伪的虔诚叹息流泪
并以做作的姿态
向老屋顶礼膜拜
其实 他们内心想的是
怎样拔高自家小楼的尺度
他们都是老屋的主人
他们从老屋先后走出来
以后再也不愿进去了
他们都是老屋的叛逆者
这在外公看来
意味着对先人的背叛
如今 老屋一天天衰老
岁月将它摧残得摇摇欲坠
面对四面围起的高楼
老屋透不进一丝灿烂
外公整日蛰居老屋
流着苦涩的泪
面对老屋的四壁
发出声声悲怆的叹息
老槐树
独立村口
你站成一根木桩
痛苦地钉在乡亲们的心上
岁月之刀
将你雕成骨瘦嶙峋伤痕累累的模样
鸟雀们的啁啾
已成为记忆中的歌唱
蜂蝶的舞蹈
也化作模糊的印象
你曾经用温暖的怀抱
呵护我饥饿的童年
你曾经绽放灿烂和美丽
装点小村贫血的面庞
凭着你无私的馈赠
乡亲们平安度过一个个春荒
如今你衰老的身躯
已不能撑起一片惬意的阴凉
走近你
我嗅到一阵阵岁月如流的沧桑
春风习习
却不能唤醒你沉睡的梦想
阳光融融
难以勾画你青春的形象
细雨绵绵
滋润不了你干涸的心灵
你的心已经化作朽木的绝望
当年鸟雀的儿孙们
都到外面世界里筑巢了
蜂蝶的后代们
也飞到芳香四溢的地方
老槐树凋落成一幅孤寂的风景
诉说着小村昨天的荒凉
一辆旧纺车
你被遗弃在老屋的一角
早已被人忘却
第一次发现你觉得很陌生
你零散残破的肢体
让我难以想象出最初的模样
然而 你却让我想起
我的童年
并让我想起 一首童谣
那首在无数个寒冷的冬夜里
你咿咿呀呀不厌其烦地吟唱的
古老而悠扬的旋律
我常常在你亲切的吟唱中
做了一个又一个甜美的梦
而在你的吟唱中
我的梦被拉得好长好长
如同绕在锭子上绵绵不断的丝缕
从你诞生的时候起
就以一种缓慢而悠然的节奏
以一种从从容容的姿态
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旋转
岁月被你旋转得如此沧桑
生活被你旋转得如此艰辛
你旋转着 旋转着
纺出一圈又一圈年轮
织成民族深厚的历史
翻开这部史书
我似乎看到我的先人那朴实的面孔
和那充满企盼的眼神
也许将来我们都会忘却纺车
可是我们不能忘却
纺车织成的民族的历史
枯井
再也无法从你这里
掬一捧甘美的清泉
你早已成为一口枯井
张着饥渴的嘴巴
让我似乎想象出
你的心里忍受着多么痛苦的煎熬
而岁月的沉砂
难以填没你不死的欲望
挖井的是我的先人
我的先人挖好了井变成了井底之蛙
他们困守于一井的世界
外面的风吹不进涟漪
季节的更替照不进外面的色彩
最后我的先人们
因饥渴窒息而死
而今留下这口枯井
瞪着凹陷的瞎眼
无神地面对苍天
为后来的人们
述说着一段痛心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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