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控诉——来自龟族的《末河笔记》

作者: 亦然的文学视界[文集]2022年08月20日自创诗

藉此献给我运行在末河上的神的灵魂和我挣扎在良知中的末河的神。
——题记

我是龟。我的故居是横穿地球子午线的最后一条水系——末河。经历沧海桑田,江河嬗变。而今,我已耄耋万载,地老天荒。千百年来,我把脖子蜷缩在壳内,自以为远遁于世事沧桑之外,陶醉在世外桃源之所,以致其乐融融,乐不思蜀。可是,在一个早晨,我却看见一只神秘的“潘多拉魔盒”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以飓风的速度袭击了地球……

第一章:我选择了背叛
《笔记》之一:我遭遇了后洪荒时期。一刹那,冰川融化,海平面陡升。全球一些洼地和沿海平原、岛国、城市被悉数淹没。海洋这骄傲的占领者,像奔马一样哓哓而来。水宫浮动,地喧天摇。我憋闷,我昏眩,我呐喊:主啊,请饶恕我吧,我要逃离,我要背叛,我要成为末河的公敌!

我赎罪,主啊,
我是你最后的犹大。

从胚芽最原始的萌动和觉醒,
我就准备着逃离,准备着那些必备的工具。
像凤凰浴火准备的香木,
像化蛹成蝶,隼鸟出壳准备的尖喙。
达尔文,我的鼻祖,我无愧于他,
我是他骄傲的学徒、粉丝和膜拜者,
他用《物种起源》和适者生存的学说武装了我,
主啊,我在虎视狼瞪的环境里,
为越狱,准备着最后的工具。

我卸除鱼鳍,换上日行千里的足,
我张开爪就是一飞冲天的翅羽,
我脱下瑰奇的鳞片,披挂坚硬的盔甲,
我戴上合金铸就的头盔,我武装到了牙齿,
我以肺呼吸,变成无所不能的水陆两栖。
我的准备上千年了,末河有多长,
我的准备就有多长。
主啊,我真的无法做龟,我在准备着,
准备着一次越狱。

在时间和空间的窗口,
在人类最后一个早晨,我爬上岸来,
我越狱,从麦克马洪防线出发,
在诺曼底海洋登陆上岸,
在腐臭的世俗的死亡气息的围攻中我越狱。

我的眼前横陈着,叠加着
一个接着一个,一群接着一群的尸体。
海涛一样,它们前仆后继。倒下的
那是马的头、鹿的角、蛇的身、鸡的爪啊,
还有狮身人面兽,斯芬克斯兽的头骨……
主啊,我检视着那些同类或异类的尸体,
面对那些尸体我无奈,我五体投地,
伏地作揖。我在凭吊着,凭吊着,
那些迁徙或者消失的踪迹。

主啊,我选择了背叛,
并不是因为忘记过去。

第二章:我遇见了和氏和一块璧玉
《笔记》之二:我一勾腰就拾起一块壁玉。它在说话,它一出口就是哭泣。我循声而去,却不知和氏在哪里?哭声的雨如镪水滴落我的背上,变成坑坑洼洼的甲骨铭文,那是司马迁微雕的五千年文明。我背负着这部龟族的史籍,背负着这包袱前行。像人类最后的行吟客——面黄肌瘦的和氏、荷马、杜甫和屈子,我化笔为刃,以黄天厚土的沧桑和信天游的名义哭泣……

主啊,我刨不开这些诗句,
我像一位䦆头耗尽了锋利的爪,也刨不开这些
混凝土凝成的诗句。

我渴望刨出铁须虬髯的鲁公,刨出血和泥,
筋和骨,呐喊和草……我喊:
“鲁公啊,你救救孩子吧!
你有匕首、投枪和椽笔,你这懦夫岂能逃避?!”
我不如他,我一无所有。我是爬行动物,
连上岸的权利也被直立的人类排挤。

主啊,这些蝇营狗苟,丧尽天良的白领,
这些居高临下的领带、香水和喷着毒气的面的,
这些挽着美眉、恬不知耻的东西,
它们磕瓜子,磕着磕着就磕出一颗又一颗金牙,
它们在文明的脚手架上谈笑风生,
撩开裙子,掏出麦克风一样的家伙,
排泄着灭绝自己的垃圾。

是的,它们放肆地排泄着垃圾,
排泄着动物、植物、微生物联手培植的垃圾,
它们一方面吼着要保护母亲,
却忘记了自己来自哪里?
它们全然不顾我的诅咒、愤怒和哭泣,
它们甚至一不小心就
掐断它们的后代气若游丝的呼吸。

我闻到了血腥,
和我一起研究这血腥的竟然是一只苍蝇。
这些苍蝇啊,和5000多种病毒一起,
它们是怎样从冰川的铁笼里逃离?
它们是怎样抱着人参果——这最后一道晚餐,
穿着耶稣的裹尸布,老鼠一样摇头摆尾,
钻出古罗马帝国的墓地?

苍蝇,这罪恶的畜牲和大亨,
在今天,这个世界只留下了我和它
——这一对各怀鬼胎的眼睛啊,
见证了人类最后一盏火炬油尽灯枯的悲剧。
主啊!托尔斯泰问我:上帝的权杖在哪里?
是谁让它们逍遥法外,逃避着机器猫
和一管鹅毛笔的
追捕、声讨、宣判和击毙?!

在钟鸣鼎食时期,
它们集聚着一桶金,又一桶金,
它们动员了所有踌躇满志的袋鼠,
从石油管道,煤矿窑洞,天然气入口,
它们钻进人类文明的仓库,
它们剽窃、盗用、占有、倾轧和欺骗,
然后逃逸,以导弹的速度,
从一个世纪到达另一个世纪。

主啊,它们登月或者占领火星,
它们找到了空气、土壤、水,却寻不到一盏油灯。
它们在人性失重的黑暗中浑身发冷,
它们失败了,然后败北,仓皇中变为苍蝇。
为了实现由人向苍蝇的转变,
它们交出了巨鲸的财富和最后一块菜地,
它们胜利了,终于变成了无所不能的苍蝇。

主啊,我悲哀,我没有向导,
我从末河上岸,从但丁的第九重天的罅隙
我爬出了炼狱,
却仍然和一只苍蝇遭遇。

第三章:当一条河流挂上墙壁
《笔记》之三:我一回首,末河却不见了。我的悲伤和恸哭还有什么意义?末河如我也选择了越狱,它从尼罗河、亚马逊、湄公河、多瑙河、莱茵河席卷而过,像一根线穿过母亲试图缝补乡情的骨针。从此,我看见热带雨林这鲜红的地球之肺顿时萎缩,萎缩为一片沙漠。主啊,我的末河养活了整个人类,却又被她的儿孙们折磨得满目疮痍。

地球已经龟裂到怎样的程度,
一块一块的土地散列成砖,几乎无法让我立足?
人类为拯救金融危机只有疯狂开发土地,
像猪被开膛破肚,任一刀一刀地叫卖、
出售和瓜分,只有铜币躲在一角窃窃私语。

主啊,我行走的哪里还是可爱的大地?
大片的杨树、榆柳、灌木林和竹向天空伸出手去,
挥舞着光秃秃的呐喊和沉默。野鸭已经
飞走好久了,沉重的扑腾被嵌进急救的线装书里,
芦苇如颓废派的画,在这白发三千丈的末河,
不再生息。我的大地,这可怜的桑树叶啊
就剩下苟延残喘,尚未被蚕食的经络了,
这展开翅翼,才能跨过的距离。

末河已经拔不出一株草了,
那酱紫的河流蠕动着铜铁汞铅有毒的液体。
主啊,而今我才发觉,我们丢失的太多太多了,
连同那些跌落的鹰,呻吟的猩猩,垂首的驴,
连同那些被奶油汉堡夺去骨气和贞洁的男女,
连同那些诗歌的骨节,正义的脊梁,人生的理想,
还有文明的典籍里淹埋在殷墟中的
铁器、铜器、石器。

末河!末河!我的末河!我大声哭着,喊着,
主啊,一条河流的出走至今却没有消息,
只有五颜六色的油纸、卫生巾和塑料瓶在漫天游弋,
只有美国最先进的杀人武器——F22或B2,
像短肢的蝴蝶,像安泰,像那些
自诩为前卫和现代的诗人,它们高高在上,
自己给自己鼓气。

你看见从巴颜喀拉山而来的黄河了吗?
你看见失踪的大西国沉睡在怎样无声的世界里?
你可有那些酒楼、歌肆、鬼斧神工的古城堡,
还有柏拉图这个傻瓜的消息?主啊!
它们一蛰身就躲进一幅画,这印象派的抹布啊,
我一抚摸,就听见它的哭泣以沙尘暴的名义,
在风中颤栗。

主啊,你敢不敢想象?有一天,
你看见,我的末河如具木乃伊摆在博物馆里。
人们正踢着食草食肉食铜食铁食人的牙齿,
目瞪口呆地争论着,推演着
一条昨天还鲜活的河流啊,
今天就如何挂上了墙壁?!

主啊,我发誓:末河干涸了,
重量仅犹如一粒捧沙砾。

第四章:是谁践踏了最后一块湿地
《笔记》之四:主啊,带着困惑,我再次光临了世界最大的图书馆。我千里迢迢,寻找着真理。我拜访了笛卡尔、卢梭、孔德、康德、尼采、柏拉图、弗洛伊德,拜访了人类留下的那些一无是处的书,拜访了黑格尔撸着胡子,挥着鹅毛笔,留下的绝笔:存在就是合理。

我一回头,
渔灯和星星,就一盏一盏熄灭。

从此,土地被撕裂。
犹如防不胜防的牛皮癣,
和治理阳痿的广告一起飘在天宇。
那是不再怀孕的土地啊,那是一个世界的回春妙手
也治不愈的顽疾:读书的不及卖唱的,
写书的不及擦鞋的,一本书的价值
掌握在废纸商人的托盘里。

我预言:主啊,有一天,
书店的门和粮店的窗会一扇一扇关闭,
那些精神和身体的饥渴者会同时遇见一块无字招牌,
写着只有神性如我的龟才能解读的咒语:
“今日无米”!

鱼群,羊群,鹿群,狼群,马群,还有鸟。
那些可怜的,早该杀死,早该被杀的畜牲和生命。
候鸟一样,它们早在我以前,
就将拓印的释迦牟尼的足印供奉在神龛庙宇。
为了拯救自己,它们只有义无反顾,
只有选择迁徙,
出走、放弃或越狱。

为了寻找一只丢失了的水袋,
一只袖珍的、邮寄的、打包的水袋,
它们沿着末河九曲回肠的裸体一齐迁徙。
你看见我的水袋了吗?谁看见我的水袋了?
为水袋为一只水袋啊,可怜的人类和禽鸟们
它们厮杀,争斗,吵闹和决斗,
丢下了多少具尸体。

缺水,缺水,缺水……
在今天,不是为石油、黄金、矿石和主义,
为了一只水袋,一场战火就这样被狼烟燃起。
主啊,那些冒烟的眼睛真是幸运,
在关闭窗口以前,那些瞳孔终于看见了天堂,
看见了我的末河留在梦境里的
最后一块湿地——

啊,我是米,鱼米的米,鱼米的鱼,
啊,我是鱼,鱼米的鱼,鱼米的米。

第五章:上帝在哪里
《笔记》之五:我爬上一棵消息树。我看见俄罗斯的窗口有只硕大的怪物,那是卡夫卡的甲壳虫。甲壳虫是有幸的,他还有那么多围绕着转圈的亲情和邻居,而世界都是我的,我却一无所有,我很孤独!我为啥不能成为甲壳虫?我问甲壳虫,它却耸着肩膊,摊开双手,扭头问我:上帝在哪里?

我一抬头,天上总是那些烟囱,
像暴雨驾临前的一塘鱼,
主啊,那些怪物张着饕餮大嘴,
大口大口喘气。我一俯首,
地上总是那些排泄污秽和阴影的沟渠。
那些天啊在呕吐着火焰,
那些地啊在呕吐着毒汁,
那些机器啊在呕吐着噪音,
那些河流啊在呕吐着窒息。

噢,一切垃圾都居高临下,
噢,一切呕吐都吐故纳新,
呵呵,一切燃烧都喻示着死亡,
呵呵,一切死亡都淹杀着生机。

我热的不行,我的正气在温室效应中蒸发,
我憋的不行,我的童真在臭氧洞中腐化,
我行经的土地已经哺育不出小麦、玉米和稻粱了,
我看见:最后一匹红狼倒在末河的上游,
最后一块湿地露出恐龙的胸肌。

长江已经沙化,潘阳湖已经沙化。
黄河的河,已经沙化,黄河的黄,已经沙化。
沙哈拉沙漠,阿拉伯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
主啊,即是绝顶聪明的猎犬已经嗅不到
它昨天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气息。

我一上岸,就没有立椎之地,
四处都是毁灭,四处都是死亡,
四处都是腐朽,四处都是萧杀,
主啊,我捧着我整个龟族的牌位,
却不知道把祖先埋在哪里?

我想把祖先埋在人类的襁褓里面,
刨着刨着,却刨出地球的胃口无法消化的肠衣,
刨出屠刀和毒气,刨出山顶洞人的头盖骨,
成杰思汗的坐骑和龙椅,
刨出沙皇的佩饰和耶稣的十字架,
还有好多皇帝的玉玺、陶罐、兵马俑和封邑……

我无法知道,主啊,
以后谁还会光临我祖先的墓地,
动用比核武器更先进的工具,它们捣毁金字塔,
捣毁艾菲尔铁塔,这些强盗啊,
让以后的灵长像寻觅玛雅文化或者恐龙化石,
它们掏出放大镜来审视着祖先的遗体?

主啊,人无非王臣,土无非王土。从古越今,
地球上哪里还有干净的土地?

第六章:一只北极鸥死了
《笔记》之六:在北极圈的冰湖里,一只北极鸥啄起小鱼。被冰冻了数万年的神秘病毒就这样成功地在鸟儿的体内繁殖。这只病鸟不幸在穿越海岸时坠地而亡。数月过后,一种能让人在一周内窒息而亡的怪病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通过铁路、航空和空气向四面扩散。

主啊,谁来拯救你呵,我的太阳,
让我的子孙涂着防晒霜也患癌症的太阳?!
谁来拯救你呵,我的土地,
即使播下再饱满的种子,也催生不出
挺直的诗歌、惊世的音乐和壁立的艺术的土地。
谁来拯救你呵,我的末河,
你这可怜得已喂不饱一管狼毫的故居。

文明的源头已经枯竭了,
地球的血管已经枯竭了,
母亲的乳房已经枯竭了,
父亲的骨髓已经枯竭了。
主啊,我的主啊,原来我并不是
你最后的叛逆。

我爬过一个市场又一个市场,
我听见,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分明听见
盗墓者的铁锹在张狂地撞击着地球,
日夜不停地撞击着地球不再搏动的心脏。
这把可恶的铁锹啊,主啊,
它们简直试图把宇宙都锻造成镍币!

这里有远古的麦粒、树叶、鹿皮和草披肩,
有才出土的超越时空弹性丰腴的尸体,
有褐色的弓箭、石器、贝壳、珠宝和铜钱,
有那些记载着外星人的陶罐和象牙图章,
还有拔高的城市、萎缩的山庄、腐烂的名利和那些
用作交易的一尘不染的市场、权利和胴体,
连同一张床发出的最后的喘息。

主啊,翻开《圣经》,你是否还说:
每一个人都是基督,
每一尾鱼儿都是耶稣?

第七章:猿猴的诅咒
《笔记》之七:在酒店,我看见猿猴被五花大绑。可怜的它还悲天悯人,叹息着青蛙、甲鱼,还有蛇……那些被法律保护的珍稀动物们的遭遇。它数着人类的榔头敲击着头颅的次数:一下,二下,三下……直到融化在饕餮者的血液里,它还以怦怦的心跳数落着人类的罪行。主啊,我听见了来自猿猴的诅咒:人类啊,我迟早要毁灭你们!

喂奶,我们就要被传染,
握手,我们就要被传染,
性爱,我们就要被传染,
拥抱,我们就要被传染。

SARS靠空气传染,艾滋靠血液传染,
口蹄疫靠接触传染,非典靠呼吸传染,
禽流感靠食物传染,手足口病靠交流传染。

空气已经传染,血液已经传染。
水源已经传染,土壤已经传染。
一切的动物被传染,一切的植物被传染,
一切的快乐被传染,一切的幸福被传染,
一切的交流被传染,一切的媒介被传染,
一切的一被传染,一的一切被传染。

由水底向陆地,我逃离,
由森林向天空,我逃离。
主啊,我的主,请你告诉我——
哪里没有传染,哪里不是疫区,
哪里才有自由,哪里可以安居?

没有草、胡杨林、骆驼刺和鸟了,
我尽管拥有一颗地球又有什么意义?
在这样的世界除了越狱,我还剩下什么?!
然而,主啊,我悲哀,我一上岸,
就没有哪条路可以回去。

第八章:和卡尔的理论
《笔记》之八:在末河废弃的港口,我听见争辩声。水利局说:龟是水生动物,应由《水利法》管辖。林业局说:龟上岸就属于林地动物,应该适用于《林业法》。这时卡尔走来,他翻着书说:分工越细,社会越进步。主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纵是上天入地,面对刀俎者,我又怎样呼吸?

主啊,我好懊悔,在今天,
我被好多试纸和化学公式、物理原理改造,
在一个又一个实验室里,这道难题
连再聪明的数学和生物专家也无法演绎。

我爬来爬去,从非洲的沙漠来到欧洲的谷底,
从南半球来到北半球,从陆地来到海洋,
沿着骄傲的灵长动物消失的方向,
我渴望找到一座书房,找到书房里
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主啊!
我是最无产的革命者,我一无所有,却一无所获,
我刈割的为何总是全部世界的虚伪和浮躁的蛆,
一堆缺钙的藤蔓和主义?!

这时,我看见一个人破墙而出,
那是大胡子卡尔。主啊,真的是卡尔!
他抖落《资本论》上孤独的灰垢和冰霜,
汗水淋漓地翻捣着地球这可怜的婊子没落的依据。
一些理论家犹如影子,披着外衣,站在岸上
幸哉乐祸地用自己的左臂抱着右臂,
眼看我和心力交瘁的卡尔,怎样一身疲惫,
面红耳赤争论着世界如何被吞进物欲的漩涡里。

我问:卡尔,骄傲的妓女和避孕套,
还有不劳而活的资产拥有者,
这些算不算劳动?而劳动的价值又在哪里?
就这样,我们说着,说着,
一群涂红抹蓝的鸭子和鸡就招摇过市,
那些流着口水的影子像稻麦,一茬一茬,
它们的手从欧洲伸来,向我索要营业执照,
还呻吟如风,口号如雷,扯着标语,
那些飘飞的裙裾啊多像使馆门前的一面旗。

主啊,当信仰也被感染,
当理想、艺术、主义不及一堆稻黍,
当宗教在流血在异化在自焚在客隆在杀戮,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我索问卡尔,
卡尔一撸胡须,耸耸肩膀,说:
资本是围绕利润而生存的,
像苍蝇总是围绕着一堆蛆。

第九章:《维也纳公约》还有什么用?
《笔记》之九:发泡剂、洗净剂,发狂运转的空调,来自欧美的酸雨、沙尘暴、火山、地震、飓风,这发展中的学费在吞噬着人类自己。国际社会的大亨急了,他们衔着烟斗,在那里高谈阔论——主啊,《维也纳公约》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建工厂,建城市,建桥梁,建别墅,建公寓,
地球的每个细胞都在开发的快感中战栗。
一个世界的管道伸向南海,北海,东海,西海,
像千万条血吸虫吸干了地球的脑髓。
它们动用航空母舰、导弹和强权
把我可怜的孩子和父兄押进这狭小的罐头里。
主啊!这些吃肉不吐骨头的杂种,
它们把我们的亲人挤进罐头里,
像一群群被烤熟的拉丁鱼。

一切管理学说终于失控,
资本从来不会放过每寸土地。
满目都是水泥做就的河床,石头砌就的花朵,
泥沙堆涌的山,污水跑过的沟渠。
那是男人的汗臭,女人的腥臭,动物的尸臭,
土地的腐臭——那是整个时代的膏血啊,
而一个声音却从远处飘来,
——“末河啊,人类是多么爱你!”

主啊,我只有迁徙,
尽管那些煤正在倾吐着硫,天空刚下酸雨,
尽管我至今还没有为自己找到新的归宿。
和我一起迁徙的不只是红的血液,
还有白的血的蝼蚁,青的血的草,黄的血的虫豸,
没有一点血色的诗、艺术和脊梁,
还有地球上无辜的最后一个乡村啊,
那藩篱和炊烟上的一朵矢车菊。

主啊,我试图拉着一个乡村又一个乡村,
我拉着重负,把罪恶的绳索深深啮进我的肩膊,
我拉着那满目疮痍的山梁沟峁,
我拉着那些再也流不出血泪的河道。
我拉着的这艘大船陷入九曲河套里,
我在我的末河遇见了空前的阻力。

噢约,我一用力就陷入十米,
噢约,我再一用力就陷入百米,
我拉啊拉啊,我站着的大地已经摧枯拉朽,
主啊,我拉得皮开肉绽,
我拉着这村庄,泪水淋漓。

我拉啊,我的青且涟兮的黄河呵,
我拉啊,我的美且倩兮的罗布泊呵,
我拉啊,我的插着旗杆的幌子,那站得最高的标志,
我拉啊,主啊,我拉得五内俱焚,
我哭得昏天黑地。主啊,我跪下来,一步一叩头,
我把这血碗举过头顶,
祭奠那一百九十四面国旗。

第十章:主啊,你可救我?
《笔记》之十:在末河下游,渔翁女生下有三只头颅的怪鱼。女儿羞愤,坠河而死。从此,末河老有哭声传来,老翁思女心切,每日固执地撒网打捞。一网,又一网,老翁打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捞起一尾娃娃鱼。这鱼突然开口说话,她喊着:姥爷,救我?!姥爷,救我?!

主啊,为什么我从水里走向岸上,
就无法从岸上返回水里?

我只有涅槃为一块煤了,主啊,
我不做鲲鹏,那些翅翼和足还有什么用?
我要销毁为越狱而准备的所有工具,
我要把祖先和自己深埋在不再萌芽的沙漠里,
让我和我龟族的历史被一把火点燃吧,
让我和风一起雷一起电一起海啸一起,
让我和一切行将消亡的一起发出最后的呼吁!

让我遭遇一场地火吧,和这稻草,
和这诗稿,和这稻草一样的诗稿,
和这强暴、仇恨、欺诈、虚伪和妒忌一起,
燃烧,毁灭,这是我最后的归宿。

我嘲笑那些欺世盗名,嘲笑
那些战争论者,嘲笑那些铁锹、犁头、
餐具和矿井的斑斑狼藉,嘲笑那些面对金钱的风
摇头摆尾的笔,我对他们吼道:
拯救末河吧,就是拯救人类自己!
主啊,哈哈,我就要被焚烧,我就要被火化,
我不要这千年不老,我只要变成一团火炬,
我要用我的灭绝和升天,
为又一代人类的新生奠基。

当末河已经消失几亿光年了,
当埃及的金字塔,三星堆文化,外星人的陶罐,
秦的照心镜和百慕大神秘的海底一起,
深埋在魔毯一样伸展的海洋,沙漠和戈壁……
主啊,请收下吧,这是我和可怜的末河
写给地球的绝笔!

达摩克利斯之剑啊,你劈吧!
让闪电击穿这沉闷和死寂,
雷啊,你劈吧,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暴雨
就要峰涌而来,摧醒这死寂后的生机!
主啊,我赎罪,我是你最后的犹大,
在诺亚方舟终会到来的早晨,
请让我的灵魂回归故里。

亦然,原名李宁。四川巴河人。现就职于某市机关。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延安文艺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共党员。大学文化。曾任《网络文学精品选刊》、《诗文评论》、《华西文学》、《诗文杂志》等多个报刊主编、副主编、编委,中国现代诗歌首届“春之杯”大奖赛评委。个人被编录《中国诗人大辞典》。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中篇小说《飘逝的讲义》、长篇小说《通河无言》、诗集《巴河的早晨》、长诗《血.鸽子和历史的拷问》等。诗集《巴河的早晨》荣获首届作家文库优秀文集。环境问题长诗《我控诉》作为“2010全国第三届环境建设、经济发展国际合作大会”会议材料。

编者按:哥本哈根会议后,环境问题已经无可回避地被人类摆上了议事日程,作为人类,你或者我——这只逃难的“乌龟”,究竟要走向何方?我们是否还要效法和重蹈亦然笔下的那只上天无门,入地无路,无处逃遁的龟?这养育生命的最后的河流(“末河”)你可珍惜?而今,干旱、地震、洪灾、酸雨、传染病源,一切接踵而至,始料不及。《我控诉》是在这样的社会现实中出现的,近年来最掷地有声的现实主义优秀诗作。写出这样直面现实、针砭时事的诗作,不仅需要文采、思想和历练,更需要有勇气、责任和担当。这正是一个诗人应有的责任和忠诚,这种精神在当今浮躁的社会确实难能可贵!所以,本期特别推出此诗,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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