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树下落满了诗歌

作者: 吴文兰2021年03月23日随笔美文

我想我应该背个竹篓来。可是现在我只能站在这里远远地望着它们。

我想更靠近一点,我想触摸那苍老的树干上沧桑的皱纹,可是,一种坚硬阻挡了我,——一在每一棵古树周围,都笼罩着坚固的钢筋,从一米多高的树干,一直延伸到地面上突兀盘旋的树根。这是一种冷冰冰的拒绝和提醒。石阶上铺满落叶,现在还不是秋天,可是这么多落叶,踩在上面,那么多的时光齐声发出轻轻的喟叹。

此刻,我们是在皖东南木塔乡的一座山中,在茶叶节之前,来看望这群古老的红豆杉。

它们在陡峭的山石中扎下根来,在无数次疾风骤雨中挺立过来,现在,却要被迫穿上一副盔甲,以抵挡尘世中比自然的风暴雨雪更为致命的侵扰。这些珍稀古木,它们皴裂的树皮,裸露的树根,都能兑换成贪婪者眼中一组闪亮的数字。

这样的拒绝让人羞愧不安。我应该背个竹篓来,一只散发着植物气息的青青竹篓。这么想的时候,我感到和这群古木之间达成了默契,我甚至可以轻轻握一下它们枯瘦的手臂。一只竹篓,可能会唤起它们久远的回忆。它们应该记得,它们不会忘记。在很多年以前,我曾从这些树下走过,采过卷耳,采过芣苢,曾小心翼翼拾捡起一颗又一颗饱满而圆润的诗句,投递给远在异乡的行人。我最好穿上蓝布粗衫,头发应该弄直,乱点也没什么,哪怕夹着几根草茎,这样我站在它们面前,才不至于感到这么抱歉。

而在它们冷静而清醒的目光里,我只是一个闯入者。

我竟然还穿着不伦不类的皮鞋,我的双手白净而虚弱,脸上涂满了防晒霜。很久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我的手上布满了沟壑,上面的老茧和这些树身上的伤痕一样多,我穿着草鞋走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山路。可是我把很多东西都弄丢了。

我想起之前在黎痕乡愁馆里看到的那双草鞋,在那个时候,我的双脚就感觉到了不自在,那一定是我以前穿过却遗忘了的,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双草鞋上露珠清凉的气息和嘤嘤虫鸣。那一刻,有一种情绪如龙泉河中那潺潺的流水一样,在我心头响起。

一块白色的广告牌上,这样写着:木塔分流村的红豆杉古树群,是迄今为止发现我国亚热带最北端留存的南方红豆杉古树群落之一,古树群内的红豆杉树龄都在百年以上,最大胸径60厘米,树高17米。这仿佛是在描述一群沉默的母亲,那肃穆的字眼里,分明隐藏着血脉的涌动,呼吸的温度,安静的隐忍,悲悯的俯瞰。“每棵树中,都住着一个神。”母性,就是神性。

我很想回到以前。回到背负竹篓的岁月,在山林中跋涉的岁月,和它们并肩晨昏的岁月。那时它们还是那样温柔和多情,它们还没有这样的棱角和坚硬,它们安静守在山林的一隅,却并不孤独。从前的树下落满了诗歌

我拉了拉肩上并不存在的竹篓,我背上的骨头已被硌得生疼,那只空空的竹篓此刻已被盛满,除了阳光,空气,摇曳的树影,远逝的诗句,还有一些更深沉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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