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作者: 未必2020年03月26日原创散文

黄昏。冬日黄昏。冷寂的冬日黄昏。

天色渐暗,灰蒙中裹挟着深重寒气。同事敲敲门:早点走吧,快下雪了。我说不急,再等等。

再等等——是等会儿再走,还是等着雪来?

应是等着雪。早晨听天气预报,今天傍晚时分到夜里有中到大雪。江南人对雪有着特别的情结,闻得雪讯,甚是期待。眼看时辰即到,不若静静等待,错失岂不抱憾。

挪动座椅,点起一支烟,向着窗外,不经意地望着,有些悠然自得。

等。不见不散。

雪可听。飞雪有声,恰似遥遥音韵。在雪小禅的散文里,听雪是世间美意,“这听雪的一刹那,心里定会开出一朵清幽莲花”。雪可赏。赏雪是一大乐事,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贵贱,均可观之、赏之、吟之、颂之。江南胜景无如雪,逢君同赏雪中春。

既然雪可听、可赏,亦一定可等。我想。

听雪是美意,赏雪是快事,等雪又是怎样的境地呢?我吸了吸烟,思忖起来。

想起了白居易。想起了他的诗《问刘十九》。这首诗寥寥二十字,很有味道,我喜欢了许多年: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诗简短、素朴,却生动、温馨。白居易也是在等雪的,且邀刘十九一起,围着红泥火炉,饮着新酿的米酒,边饮边聊边等,等着雪的到来。刘十九是谁?有说是大诗人刘禹锡之侄,又有说是作者在江州的一位好友,是谁已不重要,能走进作者的诗境,定是非凡人物。

屋外地冻天寒,室内温暖如春。这温暖不单是炉火正旺,更多是友情感化。

晚来天欲雪。窗外此时正是这般景象。此刻若有好友在旁,小酌两杯,畅叙一番,怡情地等着雪,是何等地惬意。

犹记三十年前,也是傍晚时分,欲雪之时,和友人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一锅滚烫的狗肉汤让我们浑身暖和。盐花,蒜花,雪花。雪花在汤外,盐花、蒜花在碗中,汤入味,人入境。那味至今难忘,亦至今难寻。

想起了明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便默诵着: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影、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张岱擅长散文小品,长者千余字,短则一二百,描写细腻生动,风格流丽清新,极富诗情画意。《湖心亭看雪》是其小品中的传世之作。短短百余言,看似赏雪之作,实质显现作者不畏严寒的雅兴和超凡脱俗的气质。正是应了这气质、雅兴,其笔下的“湖中雪景”方如此灵动、活色。文末一个“痴”字,极有意蕴。莫道君痴,更有痴者。一下点中了古代文人特立独行的穴位。

等待中,又想起了几个发生在雪天的典故。

谢女咏雪——晋太傅谢安,尝于雪天与子侄集会论文赋诗。俄尔雪骤,安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侄儿谢郎曰:“撒盐空中差可拟。”侄女谢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安大笑乐。

雪下了,愈下愈大,飘飘洒洒。谢安出题:这白雪纷飞似什么?侄儿答:像盐撒向空中。侄女答:如风吹起了柳絮。显然,谢道韫的比喻更为贴切,故谢安“大笑乐”。

孙康映雪——晋孙康,京兆人,家贫好学,常映雪读书,成为勤学苦读之典。诗曰:丈夫富贵自有期,映雪读书徒白首。

还有程门立雪。还有苏武啮雪。还有……

忽然觉得,等雪不同听雪,也异于赏雪。听雪用耳,赏雪用眼,等雪用心。等雪,放开了思想,放远了眼界,有了淡定,有了些许禅意。

晚来天欲雪。等来便好,倘若等不来,也无妨。来与不来,我都等了。

不过,这场雪我等来了,在这傍晚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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