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红薯

作者: 曹会双2022年01月29日优秀散文

在老家,我们不叫红薯,我们叫地瓜。

一开春,有的人家会在屋前朝阳处,弄块小地,把储存在窨子里的地瓜提上来,细心地埋进松土里,再撒上一层细沙,泼上几担水,蒙上塑料薄膜,培地瓜苗。待苗长到一拃多高时,掀开塑料薄膜,晒上两天便可提苗栽到地里了。

红薯是至贫至贱的,是农民大众的,是乡间沟畔的。红薯又名甘薯、番薯、红苕、地瓜等,别名就有十来个,是旋花科一年生植物。这些名字中,我最喜欢红苕,俗中透雅,笔名一样好听,而切地瓜可不是雅的事了。

秋天,种上麦子后,就开始晒地瓜干了。先把纵横交错的藤秧扯断成大团,扔到堰边,一垅垅的地瓜被扬起的镢头逐一揭开谜底。望着一地的红皮地瓜,农夫们把镢头抡得更高了,农妇们烧火做饭的劲头更足了。受累也罢,下力也好,收成了终是让人高兴的事,庄户人盼个啥,不就是盼个收成年嘛。切地瓜用的刀,是在一个长方形木块中下部凹进去的地方,按一刀片。切地瓜时,躬身把刀倚放在右腿上,左手拿地瓜,右手上下切,“嚓嚓嚓”的声中瓜干纷纷聚成堆。刀片锋利,切时要小心,割破手指和手掌是常事,我常带个黑胶皮的护手,切起来就大胆些了。大小不一的地瓜穿过刀片后,如过奈河桥,经过太阳一晒,如喝下了孟婆汤,有了超越。通常,大人们切成一堆堆后,撒开来,让小孩子摆晒,大片小片的瓜白,如晚秋里的素笺。地瓜油不易洗掉,很裂手,皮肤不好的农妇指端会裂开血口子,一个冬天都好不了,奶奶和母亲的手经年会这样。切地瓜干时,最怕连阴天,晒到大半干的最怕见雨,最易烂掉。母亲说,有一年连阴了好长时间,地瓜干烂得只能当柴烧,边烧边心疼。

地瓜很喜半沙半土的旱地,结出的瓜红润滚圆,因水分少可多晒地瓜干,煮熟了也特别面,奶奶极爱这一口,而我最爱吃我家门前那块地结出的地瓜,因水分大,煮出来甜软可口。看来,不同的地有不同的风水,相同的地瓜遇不同的地茬,土地是变通的,地瓜是灵活的,二者合力满足了农人的不同口味。地瓜不易多吃,吃多了会烧心、打嗝、泛酸、胀气等,因早年缺吃的,母亲吃过地瓜叶吃过滚煎饼(用地瓜面摊成的煎饼),吃出了胃病,曾长年受此病的折磨。而对我来说,最好吃的莫过于是红心地瓜,当年我曾央求母亲买两捆红心地瓜苗,秋收后了专门留着冬天煮着吃,母亲嫌产量低,就是不同意。直到现在,我看见长着红叶子的地瓜地,就感觉很亲。

早些年,地瓜干是农家一年的口粮,记得小时候,母亲会专挑些大块的洗净晾好,到石碾上碾成糁子,在锅里煮,稠且黏甜,我们都爱喝。后来,麦子已不是稀罕物,吃白面馍是三餐的事了,地瓜干和玉米就成了猪娃们的美味。某年小猪的行市好,我家的两窝小猪卖了个好价钱,点着成摞的钱,我竟有了自豪感。

红薯从来都是卑微的,也是寡言的,肥沃些的地让给了小麦玉米和瓜菜,唯那些瘠薄的山地才轮到它们。红薯命贱,栽到哪里哪里活,长到哪里哪里就成片。我们这些吃红薯长大的孩子,骨子里有倔强,行事中有隐忍,性情里有敦厚,在没有人脉资源,没有出镜平台的状况下,辛酸又执着地奔波于尘世,却不曾沦落人格。

霜降后,所有的庄稼都进了家门,立冬了,意味着休养生息。老家的妇人们看着电视剧,或剥着花生或做着女红,炉子上的锅里熬着红心地瓜饭,小米当了糯香的说客。冬天在门外不紧不慢地走着,屋里的日子安稳踏实,这是乡间的岁月静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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