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明叔

作者: 邓春贵2019年10月17日生活随笔

堪明叔是我的乡亲,他从小外出,老大才回故里。近几年,我和他接触多起来,逐步了解后,竟日渐难忘他的形象。

2008年9月,我从外地调回县城工作。他闻讯后祝贺道,咱叔侄俩同城工作,这样很好,凡事有个照应;再者,咱俩还可把酒言欢,谋划家乡的前途和发展。

我闻言讪笑:“俺是泥菩萨过河。在单位外租房住,自顾尚且不暇,哪有能耐谋划村子的事?”他说,别急,慢慢来,一切会变好的。

这是我俩的第一次接触。其时,他在县城电视台已工作数十年,我初回故土,一家人蜗居在简陋的出租房,处于适应环境的阶段。

到了10月,他突然来电,说我单位宿舍楼有一间空置房子,领导已同意出租给你住,这样一来,咱俩就能常见面呢。他单位宿舍楼的环境不错,我住进去后,发现生活和工作方便了许多。

阿叔家住单位外,一周来单位值班一两晚。每次来值班,他都提前到我处窜窜门,有时带些水果有时捎些花生或玉米什么的,说是咱村田地长的,有家乡的味道,真个新鲜好吃呢。于是,两人便常常一边吃家乡的特产,一边开心地聊村里的人和事。

2009年的酷夏,一个阿叔值班的周末晚上,他叫我到值班室一起看电视。叔侄俩一边浅酌啤酒聊天,一边观看抗日的战斗片。我盯着炮火连天的屏幕,随口说,战争真是残酷呢。他闻言,竟默然下来,好一会才低沉地说,春贵啊,真正的战争比电影不知残酷多少倍呢……在越南战场上,我连队的战友在一场自卫还击战事上,存活下来的没几个啊。

“和平生活,来自不易啊!”他停顿一会,啵啵两声拉开啤酒罐头,一瓶递给我,自己举起另一瓶,望着我深情地说,“孩子,干了吧!为那些牺牲了的,我的战友们!”

直到那晚,我才恍然醒悟:阿叔原来是一名军人!一名扛过枪,曾在边疆保家卫国的军人。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事。当时部队在我的家乡征兵,十八岁的阿叔背着家人报名应征。不想一体检就合格,几天后便离村入伍。他走时悄悄地给家人留下纸条,上面写着:雷州半岛离越南不远,打完仗就回家。家里的老母亲,对着这片言只语的纸条,只好默默地祈祷默默地流泪。

战争的事,他之前从未提起。那晚的谈话,是唯一的一次漏嘴。之后我虽极想了解更多,他却淡淡地应,“过去就过去了,人需向前看,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

他少提当兵的事,但建军节的战友聚会,他年年参加。家人有时劝阻,他便语调低沉说,生离死别的事,有时转眼就会发生,能聚就多聚聚吧。

前两年,阿叔退休回村定居。父老乡亲认可他的为人,便推选他当“头人”(村里的族长),负责村里俗务。他欣然接受,开心地对我说,终于可以为村做点实事了。半年后,阿叔竟组建了村的“外出人员理事会”,说是要处理好村子事务,先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有一次,他在电话里叹息说,春贵啊,村子的未来令人担忧哦,学校没几个小学生,村民又好赌,村道七拐八弯的没一点规划。我默然一会,应他说,阿叔啊,真要改变村子,希望在于年轻人,长远在于教育。他说,那我多引导一下后生哥们吧。不久后,村的微信群,便有人陆续上传他和村子后生哥举杯同欢的相片。

理事会成立不够一个月,噩耗便传来:在回城的路上,阿叔突发心肌阻塞,竟倒毙于车门前。有人说,他之前就查出心脏不好,医生曾告诫他要戒酒要多休息……

2017年1月的一个傍晚,我回村参加了他的葬礼,面对他身材魁梧的灵像,我一边鞠躬,一边在心里不停地悲泣——

“堪明叔,您是好人哪,村里人记得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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