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凝望

作者: 章铜胜2020年06月01日美文推荐

村庄的东边,有条河流,河岸上有一株高大的乌桕。从我记事起,它就这样高大,在秋天深红的叶色里忧郁着。乌桕的忧郁结成了挂霜的果子,一枚又一枚,在不停飘落的一叶深红里露出狡黠的笑容,又在一场又一场的霜雪里,迎来自己的纷然而落。

站立四季的乌桕,给了我很多想象。彼时的村庄,在熟悉的记忆里,时常诱惑我的是日日夜夜的蛙声蝉鸣,星月流萤。我常看着村外渐行渐远的长路消失的地方,却无法穷究它的远方和去处。我也常常抬头叩问乌桕以及它头顶无法企及的蓝天云朵,也追寻过一只偶尔飞过的鸟影,但我仍然无法给自己的想像一个满意的答案。

迷茫时,乌桕站立水边时时凝望的身影,给了我继续探究和追寻的勇气与信心。我想,乌桕静立水边的凝望,大概是在叩问天地的苍茫吧。

夏天,太阳落山很晚,晚到我的肚皮已经咕咕地叫了很久,太阳依然在西山边磨磨蹭蹭,且越来越大,越来越红,也越来越像一个硕大的气球又要浮上天空,让人焦虑不安。跟在我身后的老牛,熟练地伸出舌头卷起河岸边的青草,不紧不慢地嚼着,还不时地抬起头来,心满意足地喷个响鼻。

我快步牵牛到河边饮水,等它饮完水,我就可以牵它回家了。家是温暖的,家里有香喷喷的晚饭在等我。然而,老牛饮水由快而慢,后来竟像是悠然细品了。那河水,对老牛来说肯定是甘甜的,我却埋怨老牛的不知世故。此时,我不能容忍老牛喝水时抬起头来望着远方那悠然自得的样子,我想强行牵它快点回家。可老牛太犟了,那时的我还不足以与它角力,我只能无奈地看着老牛。

老牛望向远方,那太阳要落山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茫然。我顺着老牛看着的方向望去,山衔落日,暮色四合,四野浮起了薄雾浅岚,村庄里最早亮起的一盏晕黄灯火,点亮了茫茫夜色。黄昏,固执地站在水边凝望的老牛,眼里有一些浑浊潮湿的东西在闪烁,如一盏夜灯,为我点亮了天地之间最初的苍茫。

我喜欢老家村东的圩套和大湖。圩套里的水稻田和圩埂间隔着一湾水面,湾在田与田之间,湾在田与岸之间,被水分开的稻田,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块块大毯子。油菜花开的时候,毯子是金黄色的,耀眼夺目;水稻刚栽下去的时候,毯子是白色的,上面染着点点的浅绿,清新如雅致的文人小品;阵阵荷香苇风里,稻田碧绿如翠玉。

喜欢看那些水中的田,富于画意,总给人想像的空灵与远意。在水田随水蜿蜒的岸边,常看见白鹭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像在凝望,直到被水里的游鱼诱惑,或是被人语风声惊起,才翩然而飞。白鹭,是好看的鸟。岸边鹭群,临水照影,惊鸿如仙子。独立白鹭,惊艳如鹤,苇岸静观,于烟水间,四顾苍茫。

在水边,在老牛和白鹭的凝望里,有着几分天地的苍茫和于世的悲悯。我没有看懂,大概也不会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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