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枫桥

作者: 李云2020年10月14日生活随笔

1997年春末,我对于这一年的记忆来自一坛坛黄酒。这些黄酒有时候是经门口的挂机船水运而来,有时则是公公用自行车驮回来的。加重自行车后座两边,各自绑定一坛黄酒,再径直将车子推进厢屋,一坛一坛将酒卸下来摆放进里屋的角落里——当宝贝疼着。每天晚饭前,公公就会从八仙桌上拿起倒扣着的玻璃杯进去打酒。泥封一落地,酒香伴着春泥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铜罗很远,这与有限的视野有关,那时候即使去镇上也会觉得是件很远的事情,更何况是铜罗呢?还有这么多酒,还需要专门去购买,就已经决定了酒乡的神秘之处。2005年吧,家里乔迁新居需要购买花草,我才真正意义上去了铜罗。从三岔口一路朝西,似乎还绕了几绕,才到花木市场。铜罗不仅有好喝的黄酒,花木市场也做得好,一个有酒喝又有花看的地方,莫名地就让我留心起来。令我欣喜的是,十几年已经过去,从铜罗买回来的君子兰越长越好,每个清晨,阳光从窗口落进来,打在墨绿的叶面上,叶片就变得透明——所谓滴翠就是这个样子吧。我驻足看着,铜罗的名字又飞出脑海,便想铜罗也许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她是新绿色,明朗、清澈,如诗如画,但又野性和恣意。

我随着众人下车站在了铜罗大街上。今天的铜罗特别喜气洋洋,随处一看都是高度干净的,车辆秩序地停靠在路边。这样的有序的场景其实有失了小镇该有的随意,我走到正在忙碌的保洁阿姨面前,跟她说您休息会吧,这街已经很干净了。五十来岁的保洁阿姨,却很重视地回道:今天有小青(范小青)老师回来,我们要打扫得更干净。橙色的背影勤劳如一只蜜蜂,我相信她每一个劳作的姿势都是虔诚的。铜罗人可爱,在他们心里,对范小青老师是相当敬重的,表现方式只能是呈现出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镇模样出来。

汪宅是汪集旸先生的旧居。六进的房子现在还住着人。门口的三相电箱上写着金官和阿福的名字。而我仅在巷口就看到迎春古桥架在河面上。这头是汪宅,是人民街,那头是新农村,桃花、杨柳站在岸边,蚕豆花竖着耳朵聆听着小河的呢喃,逝去的岁月和人事都是一首难忘的歌。在这妩媚的春景里,兴许还会因为一瓣桃花落进迎春河而忧伤那么一阵子。我不知道,这样一种走神暗示了什么,就这么转身跟着人们去了民主街。民主街尽头便是有名的枫桥。而抵达枫桥的路则是各种生活场景:当铺、吴记糕团店、切面米粉加工店、万三烙锅店、蔬菜种子店、寿衣店、三界洋酒业和富泰兴烟纸店……香烛店里出售了人的一生,十六岁拜太、六十大寿和清明上坟的民俗用品,全都有供应,不知不觉就让人看到了头。走在低矮的、仍旧用开门卸板关店装板的古旧店铺前,或多或少是会有些思索的,这样的思索时光恰如其分到来,竟有些惊觉,时光于我们真是恩赐啊。

可惜枫桥原有的拱形被改建了。但亭台在,廊檐在,枫桥河在,故事就还在。情意仍会在。三界洋酒业的老板翁先生,四十有余,皮肤白皙,留光头,他着黑衣弓身在店内的暗处开坛灌酒时,我出现在他背后,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酒香。我本不是来买酒的,最终却成为买酒的人。他的店里集中了铜罗各个酒厂生产的酒,百花漾的吴宫老酒一坛一坛摞着,糟烧和袋装的平价酒则摆放在门口,5年陈,10年陈,七八元一斤……我一一看着,竟想起已经去世的公公来,他原来就是来这里买的黄酒么?翁先生递给我一小坛凤栖酒厂生产的黄酒,很抱歉地说如今酒厂的生意也多不景气……我就这样拎着一坛黄酒来到枫桥上。枫桥很美,古意得很,朱红的柱子,黑色的亭角,亭角上落了一片香樟的新绿,老人坐在门口说话……它守候在这里,像一句诺言,与思源桥遥遥相望。而思源桥上那个从桑塔纳里走出来的买鱼的男人,又拎着鱼回到车里开走了。古镇多是这个样子的,临水而建,廊檐深深,因为还未开发旅游,吴王靠上的空寂和冷清,与这姹紫嫣红的春景有着交错之美。特别在胜利街上,一棵还未生出新叶的大树破廊而出,树枝密匝,直戳蓝天,树上鸟巢悬挂,婉约之中有苍凉和遒劲之美,而租赁在树下房间里的贵州女子,用背带背着娃正在烧一道辣菜。

枫桥边有家茶馆,开茶馆的女人,着红衣走进走出,仿佛一生只有琥珀色的茶汤。茶客谈天说地或呆呆冥想,都让人觉得听多了故事的她也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将黄酒放在桌上,手抚在泥封上问道:你知道前面林海天池边有个独居的男子吗?他应该五十六七岁,自新婚第二天起就一个人来到林海天池边住下养鱼,直至今日女儿出嫁,他仍旧没有回去,林海天池里有什么让他如此眷念?疑问自去年秋天从林海天池回来就一直有,我无法去寻找也不想去寻找这个男子一问究竟,也许这就只是同伴编了一个故事来递增林海天池的神秘点?总之,我记住了,还记得那日坐在同伴的身边经过林海天池的感觉,那种缥缈的、若有若无的、甚至还有激荡的情意在内心波动着,都让我对这片林海产生了异想天开的假设。所谓林海天池,应该是爱做苗木生意的铜罗人无意留下来的,从一条笔直的水杉道进去,就形成了林海里的驰骋,路弯弯,树林幽深,风声阵阵,偶尔遇见一户人家,虽为漂亮的小楼,门口也有汽车,却坐落在绿荫中,宛如莫干山的林中别墅,山居岁月,雅趣横生。

是的,我必须对那个守候在林海天池边养鱼的男子多几丝疑惑,如果你愿意可以就这个故事多些遐想,在无尽的遐想中,林海就跟着白云飘飞了起来,人生的旅途也变得诡秘和新鲜起来,再怎么说,铜罗自从并给桃源镇之后,就更具有了“几家篱落傍溪居,只看青山尽自知。隔岸有桥多卖酒,小篮无处不提鱼”的桃源风情。

这是铜罗,也是桃源。

好比说,择日,拎着一坛吴宫老酒去枫桥上豪饮一回吧,我相信,那将是另一个难以忘记的时刻。我们坐在枫桥上,一边饮酒一边畅谈,忆古昔今。酒水晃荡,仿佛随意舀了一瓢枫桥河的河水在饮,月亮挂在亭角,又从肩膀上升腾,市声若隐若现,水雾亦真亦幻——而你落在泡桐花背后的眼,就那么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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