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狗

作者: 卞先科2021年02月05日情感日志

风掠过湖面,荡起阵阵涟漪,日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不停地跳动,十分耀眼。波浪不停地拍打岸边的黄土,蓝色的湖水早已变得浑浊。一条被冲到岸边土堆上的鲤鱼身体开始腐烂,四周躺满了小虾米,一群蚊子贪恋地爬在那里,空气中飘来一股鱼儿腐烂的腥臭味。在炎热的夏季,这味道很容易飘得很远,并且让人格外讨厌。码头上人来人往,一片繁忙,一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那欢呼跳跃的湖面和腐鱼的味道以及漫天飞舞的蚊子,似乎丝毫没有干扰赶集的人们的活动。

码头上停泊着数十张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铁船和木船。烈日当空,有艘船儿已经起锚回程。嘈杂的发动机打破了湖面的宁静,船尾激起的起白浪像一条条雪白的狐尾,加上船身,整个画面酷似一条九尾狐狸在匍匐前进。

码头台阶上坐着一个中等身材、瘦脸、方头、浓眉、小眼、牙齿硫黄、衣着褴褛的中年男子,他叫天恩,此即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安的神情,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天恩手中拽着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拴着一条大黄狗。因为天太热,那狗耷拉着耳朵、长伸着舌头散热,前脚还不停的拍打着讨厌的蚊子,眼神中流露出无奈,要不是被这该死的铁链束缚着,它可能早跳到湖里洗澡去了。

天恩从早上坐在那里到现在几乎没挪屁股,之前是不想动,现在估计他早已饿得没有力气动了。虽然不远处就有一个粉摊,可是他口袋里空空如也。早上离家的时候,妻子从床底下的那个盒子中掏出一块手帕,从中拿了两元钱给他。来的时候坐船花了一元,现在他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元钱,有点蠢蠢欲动的意思。可是他不敢动,动了今天就别想回家。他的肚子早已咕咕直叫,但是他无可奈何也无暇顾及。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把狗卖掉,然后好好去吃顿饭。

眼看赶集的人都快散去,可是还没给大黄狗找到买主。天恩很是着急,之前的那两个买主一个出价不合理,一个是狗贩子。天恩想给大黄狗找到一个好的主子,或者说他不忍心让大黄变成别人餐桌上的菜。因为大黄和他们一家人有很深厚的情感。大黄是一条聪明的雄壮的狗,不仅讨家人喜欢,就连左邻右寨的人都对大黄赞不绝口。大黄很聪明,并且曾立过大功。

有一次,天恩把分家时父亲给他的那一头老黄牛卖掉,得到了一笔钱,他用黑色塑料袋把钱包起来,揣在兜里。可当他回家后准备把钱给老婆的时候,他发现口袋底下有一个口。这下他和老婆都傻眼了,他老婆哭着说:“你到底能干点什么?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嫁了你这么一个窝囊废!”然后不停地捶打他的胸。天恩也一下子瘫在地上。大女儿看见爸妈哭成一团,也抱着妈妈哭了起来。只有三岁半的小女儿指着门外一直说:“大黄大黄……”不知哭了多久,天恩才从地上爬起来,这时才注意到咿呀学语的小女儿的举动。出门之后,他一下子抱着大黄哭了起来。老婆在屋里听见这声音,觉得奇怪赶紧跑出来,看见了大黄口中含着露出百元票的黑色袋子!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拿着一颗冰棍和一个粽子走过来,天恩高兴地笑了:“姑娘你买狗吗?这狗可乖了!”“二叔,我是朵儿,你怎么了?”朵儿惊讶地说。天恩把手放在额头,做出了一个猴子探路的姿势,才看清是朵儿。可能是饿昏了眼或者是逆光的原因,天恩把大哥的女儿看成了买狗的人。朵儿顺手递了一个粽子给天恩说:“二叔你吃吧!我帮你牵着大黄。”朵儿在镇上上初中,周六赶集的时候才坐船回家。

天恩狼吞虎咽地吃完粽子的时候,码头上的船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街道上也变得十分冷清。船家也开始催着走。天恩看看家的方向,又回头看看了看冷清的街道,无奈地牵着大黄上了回家的渡船。

在嘈杂的船上,天恩靠着桅杆很快就睡着了。朵儿坐在旁边,轻抚着大黄的头,柴油机的声音使它感到不安。一个多小时的水路,让人觉得特别漫长,嘈杂的机器声和难闻的柴油味让人感到恶心。好在朵儿坐在船头,闻不到那味儿。在不知拐了几个湾后,船终于到达渡口。大黄迫不及待猛蹿下船,它不愿意待在那个冰冷的大家伙身上。天恩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走在人群中间。他们淌过溪流径直朝家的方向走去。这里的小路四通八达,不一会儿几十个乡民就消失在了大山沟里。没有人和他们同路。朵儿很高兴,因为今天有二叔和大黄陪她一起走这段小路,昔日里她都是自己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回家。朵儿生性胆小,草丛里蹿出来的蛇都能把她吓哭,更别提其它那些经常出没的野物了。

天恩和朵儿走到螃蟹沟时,天恩让朵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别走开,他一会儿就回来。大黄耷拉着耳朵,舔了几口溪水就趴在石头上,也许它也累了。螃蟹沟的气氛让朵儿感到一丝不安,就在她东张西望时,天恩从小溪旁茂密的竹林里钻了出来,手里拿着木瓜。他把洗好的木瓜递给朵儿,然后又走到溪水边,翻起石头,把手伸入水中揪起一只大螃蟹,直接掰下蟹腿塞进嘴里,蟹身直接扔给了大黄。这里的人们都有生吃蟹腿的习俗,蟹腿自身就有一点咸味,所以适合生吃,且无腥味。他把一只蟹腿递给朵儿,温文尔雅的朵儿哪敢吃这东西,连忙挥手示意不要。朵儿吃着木瓜,那香味道沁人心脾。天恩和大黄也吃得津津有味。

朵儿看看大黄,又看看二叔,想说点啥,可怕二叔生气,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想了一会儿,朵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卖掉大黄啊?它那么乖!”

天恩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扭头看着正在吃蟹的大黄,又看看了一眼朵儿,长叹一口气。

“哎!你二妹也该上学了,这不还没凑齐学费嘛!只能把大黄买了,供她们上学。”

“今天没人买狗吗?”朵儿接着问。

“有,可是你两个妹妹的学费除开保险一共是一百八十四块钱,今天最高出价才一百四,本都不够,还差几好十块钱呢,就没卖。”朵儿不再追问。其实那个狗贩子出价一百四,已经算高了,可是天恩不忍心让大黄成为别人餐桌上的菜。

“走吧!再不走天黑咱到不了家了。”天恩站起来拍拍屁股说。

回家的路上,朵儿没有再问什么。反而二叔一直问她在学校的一些情况。朵儿耐心地一一回答,还说了一些学校的新鲜事。朵儿在村里深得长辈们的疼爱,她不仅知书达礼还心灵手巧。因此村里村外的人都喜欢她,看好她,觉得她将来一定很有前途。朵儿确实太优秀了,每次期末考试都是全镇第一,爸爸妈妈常常引以为豪,在村里说话腰都挺得老直。天恩也很喜欢朵儿,朵儿这么优秀,给大哥大嫂长了不少脸。他也希望有一天自己的两个女儿也能这么优秀,那样他也算不白活一世。可是面对家里拮据的经济状况,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的天恩很纠结,大黄没能卖掉,他不知道自己回去怎么面对老婆和孩子渴望的眼神。

爬完离家最近的那个山坡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山头。天恩看见了不远处那破旧瓦房上冒起的炊烟,大黄和他一样迈着沉重的步伐。落日的余晖,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后记

这是十多年前我邻村一家人卖狗供女儿读书的故事,最后朵儿的父亲以一百八十四块钱的价格买下了大黄。那些年很多家庭都无法支付孩子学费,有一部分孩子甚至是只读半学期,然后在家里跟着父母干活或者去挖草药凑学费,凑齐学费后再去上学,基本上就读半学期休半学期。我当时也常常到学期结束后才能交齐学费。可就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很多人还是走出了山村。如今一切条件都变好了,可走出来的人却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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