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发子的欢喜与烦恼

“过日子还是得走正道，靠歪门邪道，捡小便宜过日子今后指定是不好使了。”

扒了皮认得他瓤的村民们听了田发子说出这番话，无不啧啧称赞，说他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田发子是个四十来岁的庄稼人，没念过几天书，可在大岔沟堡没人不知道他是个勤快能干的主。什么打野鸡撵兔子，抠獾子套狍子，他都是行家里手。别看他能往手里划拉钱，可要往出花钱，真比割他肉还难受。堡子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大事小情，很少见他抻头。若是遇到点便宜事，妥了，保证谁也没他先到。村里人眼中的田发子，说不出他有多好，也不能说他有多坏，只是他做出的一些事，着实让人无法恭维。

他的地和别人垄挨垄，翻地的时候总得把犁仗往外抠一点，好往自家垄上多带点土。靠道边的地，地头地脑种的码边码沿不算，还非得往道上多抠几镢头。有看不顺眼的说他几句，他还总是振振有词。

平地实在没有潜力可挖了，田发子又把眼珠盯上了生产队解体时承包的自留山。看别人家的自留山到林业站办了残次林改造手续后，栽上红松刺槐什么的。他总是在一旁说，栽那些破玩意猴年马月才能见利，到时候又说不上是谁的，扯那个蛋干啥。种上大苞米，当年就见效果，那该有多好。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镇里林业部门多次深入各村宣讲林业法及相关法律法规，三令五申不准毁林开荒，到他这都成耳旁风。凭着山高皇帝远，他偷偷摸摸种了五亩多山地苞米。

山地土层好，不用施肥，不用打药，苞米棵棵棒大粒饱。头一年就得个老满，刨除种子钱，净赚五千多块钱。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二年开春，街坊四邻看田发子刨山地挣着钱了，便纷纷效仿。各沟沟岔岔到处开荒种地，绿油油的山林刨个千疮百孔，就像一个满头秀发的美女一夜间得了斑秃。田发子的五亩山地当然照种不误。到了七八月份，眼看着苞米拔节，甩穗，出绒，乐得田发子心里像吃了槐花蜜似的。这天他又来地里察看，当走到靠林子边时突然发现黢青的苞米倒地好几十棵，这是哪个做大损的干的。他哈腰仔细一看，有大大小小的猪蹄印。心想家猪不可能上来，应该是野猪。从那以后田发子再也不敢离开山地半步，搭了个四柱窝棚，白天晚上吃住在山上。大白天倒还平安无事，到了夜间，野猪就会悄悄的偷袭苞米。头些日子，敲敲饭盆，生堆火，放个二提脚，喊两嗓还管用。几天后习惯了，这些招儿也不管用了。于是，田发子又拿出看家本事，在地边下了几十根油丝套，和七八个踩盘夹子。

这天晚上田发子折腾了一阵，刚想进窝棚眯乎一会儿，就听地上沿有猪叫声。他急忙拎起一把斧子，拿上手电筒往上跑，到跟前一看，一个七八十斤的小野猪被夹住了后腿，由于有绳子縻着，正在原地打磨磨。田发子刚想去砍，一只三百多斤的大野猪从草丛里噌的蹿了上来。他哪是野猪的对手，被扑倒后刚想往起爬，野猪锋利的獠牙一下子挑开了他的裤子。眼看着大野猪给小野猪咬断了绳子带着夹子逃跑了，田发子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回到窝棚，脱了裤子一看，大腿内侧一条四寸长的大口子正滴着血。

田发子连夜回到家，包扎了伤口。在家勉强歇了两天，就一瘸一拐的回到山上看他的苞米。来到地边一看，原来齐刷刷的苞米地倒成了一片，他的心里虽然早有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惨。忍不住坐在地上哭喊了起来，“天老爷呀，我这是做了哪门子孽呀，你咋不灭了这些瘟大灾挨千刀的野猪呀！我的苞米呀……”

半个多月过去了，田发子的伤口逐渐愈合。

这天下午，田发子正一个人在家里发呆，村里的治保主任兼护林队长二柱子来到田发子家。“什么风把你这大人物吹来啦？”田发子问。

“咋，不欢迎啊，没事来看看你这伤号还不行吗？”二柱子笑着说。

“我可擎受不起，有什么事就说吧。”

“是这么个事，头四五天就接到镇林业护林中队通知，让你去一趟，核实一些情况。我呢，把你受伤的情况说了，中队领导听说后特意嘱咐，一定要等你好一好再去。我看你恢复差不多了，这样，你明天早晨到林业护林中队去一趟。”

“到底什么事呀？直接告诉我得了呗。”

“我也说不准，有些事你自己也能琢磨个差不多，不管啥事，去了不就知道啦。”

“那好，我去，我去。”

在骨子里，田发子还是个胆小怕事的老实人。听二柱子云里雾里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点发毛。到了晚上，田发子躺在炕上就像傻老婆烙大饼，一个劲儿的翻，怎么也睡不着，回想着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你说这野猪大田地它不祸害，怎么偏偏祸害我开这点山坡地呢，莫非是我占了它的地盘？明天到底让我去干什么呢？表扬我抓野猪？不能，这我知道，山上的各种小动物政府都不让碰。对了，八成这五亩山坡地要出问题，可我是在自家山上种的呀。思前想后，田发子似乎想明白了，看来问题还是出在这五亩山地上了。唉，不管明天啥情况，这山地看来明年指定是不能再种了，该长树的地方就不该种庄稼，该谁的地盘就还给谁吧。贪图小利，跟大自然顶着来，跟政府对着干看来是行不通啊。想着想着，一直到下半夜，田发子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田发子准时来到了林业护林中队的办公室，中队的范队长在详细询问了伤情后，针对田发子毁林开荒一事，对田发子做了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从森林资源到野生动物，从水土保持到生态环境，从过日子中的眼前利益到长远发展，又从这次受伤讲到目前家庭状况。范队长讲得条条是道，听得田发子服服帖帖，泪流满面。根据对山林的破坏程度，护林中队对田发子进行了相应的罚款处理，并签写了退耕还林保证书。

第二年春天， 护林中队免费为田发子提供了优质红松幼苗，在林业技术部门的指导下，田发子的五亩山地全部退耕还林。

困扰解除了，旧的观念改变了，再也没有人对田发子斜眼相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