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巡道房

作者: 王星铭2021年03月30日心情随笔

从包头出发,一路向东。经岱海,过长城,我们终于走上山峦迭起的丰沙铁路线。

看着呼啸而过的列车,在高山深谷中蜿蜒穿行,听着山下永定河奔流不息、跳跃欢歌,大家的心情也开朗起来。

前面飘扬着步行宣传队的旗帜,旗手是大李,中间走着四个女同学和四个男同学,最后面走的是队长朱显。朱显个儿不高,挺敦实,年龄数他大。队里应急用的干粮袋、药品盒都由他背着。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穿过了一号隧道,准备停下来歇息。队长从后面赶上来说:“先别歇着,再过一个隧道,就是今天咱们落脚的下渠村,大家再坚持一下。”坐在地上的几个女同学嘟囔着,谁也不去搭理他。别看队长平时敢为人先、吃苦耐劳,但在几个女同学面前,显得无能为力。

队长放下行李,讨好地说:“姐妹们,要不咱们先唱个歌,咋样?”

“唱啥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咱们唱个简单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大家都闷着,谁也不吱声。这时旗手大李站起来说:“来吧!咱们都听队长的,提提神儿。”几个男同学附和着一起唱起来。

唱一遍,大伙儿来了劲,又唱一遍,情绪格外高昂。大李趁势打趣说:“前面有个英雄连,连队里有大馒头等着我们呢”。

“是吗?趁天明,咱们还是少歇一会儿。不然,就吃不着大馒头啦!”男队友跟着嚷嚷,女同学听说有解放军的大馒头吃,激灵地站起来就走。一会儿工夫,就走到二号隧道口。路边的警示牌上写着“速过”两个大字,下面标注1330米。

“哎呀!还有三里路,这要比刚才的隧道还长出一倍多呢!”

“快走吧,这儿可是野狼出没的地方,你们不怕就歇着。” 旗手大李说着就朝隧道里走去,女同学也急忙紧走几步陆续跟上。大家走着走着,感觉隧道里空空荡荡,再往里面走,回声就越来越大。走在前面的女同学,借着回声的效果来了兴致,大声念起《红军不怕远征难》的诗句。一会儿,后面的男同学也掺和进来。说笑声、朗诵声此起彼落,声响震荡着整个隧道。

突然,隧道里一下失去了光亮,眼前一片漆黑。就听得后面队长猛喊:“火车来了,火车来了,快靠墙!快靠墙!”大家本能地靠在隧道边上,生怕背着的行李被火车刮着,就一个挨着一个,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当那条瞪着大眼的铁龙呼啸而来时,隧道开始剧烈地颤动。我用力抓向墙壁,手里仿佛触到一层松松的、软软的泡沫,一下飞落在身上。我哆嗦着,闭上双眼,双手使劲抠住墙壁的缝隙,把整个身子紧紧地贴了上去。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直等着那裹挟着刺鼻油烟味的隆隆机车渐渐远去。

还没缓过神来,又听队长在后面大声喊着:“紧挨着,别回头,快点往出走!”大伙儿真是听话,绷着劲儿一个接一个地走出隧道。

一出洞口,你看看我,我指指你。黑黑的脸,黑黑的手,像是从魔洞里跑出来的黑鬼,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你想,这丰沙线已经通车十多年,每天都有大量的物资和煤炭要经过这隧道运送出去,隧道两面的墙壁,早已被火车喷出的烟尘厚厚的覆盖了。

天色开始变得灰白,月亮悄悄地升上了天空。不远处的铁路巡道房也亮起灯光。房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看见我们黑着脸走过来,连忙招招手,并会意地打开了门前的水龙头。在一阵忙乱和嬉戏中,各自洗去脸上的黑灰,恢复了原有的模样。

队长想着打听下渠村的情况,见小年轻要进屋,就拉上我和他一起跟了进去。巡道房是内外两间,外屋很宽敞,摆着一些铺板和巡道工具。走进里屋,像是住家,有柜子、有火炉,土炕上坐着一个抽旱烟的老师傅。听说我们要去下渠村,老师傅不紧不慢地说:“去下渠村呀,可要先过前面的七号桥。过了桥,还要向南走上五里路。”队长一听,有点发愣,地图上的一个小点点咋和实际距离有着这么大的差别。

外面的队友听见屋里有动静,就陆续走了进来。老师傅看了看大伙儿,拿起烟袋磕了磕,吹一吹说:“天要黑了,你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尽是山洞、大桥,很危险。”

“那咋办呢,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吃住都是问题。”女同学犹疑地看着队长。

小年轻说:“你们就听我师傅的,他是这儿的老职工了。”

老师傅拿起旱烟袋深吸一口,拉长了声音说:“天一黑,大桥那头就不让过人了。今晚,你们只能在我这儿凑合一宿。”

女同学听说要住在这个简陋的巡道房,显然很不情愿,冲着队长发起牢骚。老师傅一听也来了情绪:“咋,还嫌这儿苦啊!你们知道当年修建这条铁路有多苦吗?”

老师傅说着用力吹吹烟锅,又按上了烟丝。

“十二年了,这丰沙铁路真有好多人不知道的故事。”

大伙儿听着,用期待的眼光看着老师傅。

“这条铁路呀,是从1952年开建,到1955年建成,先后有四万多战士和民工参加了建设。在这一百多公里的铁路上,共架设了八十一座桥梁,凿通了六十五个隧道,牺牲了一百零八位战友。”

“哦!平均一公里要牺牲一个人呀!”

“可不嘛,光这二号隧道,一次就牺牲了二十二个战友。”

老师傅说到这儿,深吸一口烟,又叹出一口气。

“就是前面的洞口大面积塌方,把里头施工的战士给闷住了。”屋里一阵惊愕。

“那时候国家困难呐,没物资、没设备,这隧道是靠战士们用钢钎和大锤一点一点地抠出来的。”

“用钢钎和大锤?”大李不解地问道。

“是啊!用钢钎、大锤打炮眼儿,打好一排炮眼儿,才能炸掉一块岩石,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往里推进。你们想想,这条三里长的隧道,要打多少个炮眼儿才能凿通?”小年轻走过来补充道:“牺牲的二十多个战友,大部分是师傅的老乡,还有两个是他的亲戚呢。”老师傅扭过头去,揉揉眼睛,屋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同学悄悄地问道:“这么多人来这儿干活儿,每天都吃啥喝啥?”

“我说了怕你们不信,那时候呀,吃的是腌菜烙饼,喝的是下面永定河里的水。”

小年轻又来插话:“师傅当年是铁道兵,通车以后才转业到地方。他没有回老家,一个人在这儿当了巡道工。这些年,他经常给我念叨那些牺牲的战友。”

静静的屋里一下又添了几分肃穆,大家互相对视交流着,不时听到女同学在窃窃私语。这时队长站起来清清嗓子,挺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说:“同学们,老师傅的话大家都听清了,我们要发扬铁道兵艰苦奋斗、勇往直前的优良传统,学习工人师傅吃苦耐劳、坚守阵地的革命精神。今晚咱们就在这儿来一次‘学英雄,练红心’的革命实践活动。大家不会有意见吧?”旗手大李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挥着拳头呼起了口号:

“向解放军学习!”“向铁道兵学习!”“向工人师傅致敬!”

老师傅一边下炕,一边摆摆手,对大伙儿说:“好了好了,我来做饭吧。让你们尝尝这儿的腌菜烙饼。”

“腌菜烙饼?”女同学不解地问道。

“哦,就是把面和软了,把腌菜切碎了,裹一裹擀开了,在铁篦子上烙熟了吃。”

女同学围着老师傅,看他用筷子搅动着和面;小年轻从墙角的坛子里捞出一碗腌菜;男同学跟着忙起活儿来,切菜、烧水、沏茶;我和队长去到外屋摆弄铺板,安顿行李。一会儿工夫,食宿都有了眉目。

师徒俩是一边做,一边让大家品尝。等都做完了,这顿饭也就吃完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腌菜烙饼”是当地的特色小吃。也许是因为它制作简便,风味地道就被老百姓沿用了。

老师傅收拾收拾土炕,转过身来和队长说:“我俩该去下夜巡道了,你安排大伙儿早点休息吧。”同学们见老师傅要走,都起身到门口送行。

没等人家走远,巡道房里又开始叽咕起来。有人要上土炕,有人要睡铺板,有人还要分吃带来的干粮。

队长说:“女同学到里屋,男同学在外屋。谁吃干粮谁到门口把边儿。”大李顺手把队长和他的背包提起来往门口一放,解下那个干粮袋攥在手里。

外面天色蒙蒙,山野苍苍,一片寂寥。远处黑黑的隧道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电光。山下的永定河泛起道道粼光,哗哗的流水向着东方发出阵阵呼唤……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