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

坐公司大巴上下班，我总是习惯坐在后排，最好是靠窗，这样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应酬。奇怪的是，都二十年了，从“小董”到“老董”，我的习惯没被外力破坏。

今天上车后，我照例向后走，一直到底都坐满了人。公司没有招工，前个月还裁员十多个，怎么反而满了呢？我扶着椅背，抵抗着车子的惯性，同事老张笑道：“别杵在这儿啊老董，前面许多空位呢！”我一看，可不，前排空了好几个座位。

去还是不去？我有点犹疑。我从未坐过前排的，那几个位子，多是几个部门经理和一些美女承包了，他们一路说笑着，莺声嗲语，幽默睿智，成为我们每天发呆的背景音。

可是，车是空的。我这么杵着让自己心慌，我感觉到同事们的眼光都在看着我，他们饶有兴趣地等待着我下一步的选择。我不能不选择，不能辜负别人的期待，我狼狈地一路扶着靠椅，走到第一排座位，坐了下来。

公司在市郊，车子在春夏可以说是“一路花径”。我坐在后排靠窗，也是可以看到的，只是触目即逝，风景从眼前一晃而过，不及细看，并且所有的风景都是倒退的，我在公司大巴上，临窗而坐二十年，没有看过前进的全角度的风景，今天我看到了。

前方是一方明塘，水已退去，而天还要映进来，就显得拥挤了，水便是黑的。残荷梗也是黑的，挖藕的人穿着连裤靴子，笑着，说着话。红灯了，并排而停的小车是自己装饰的，一根绘制的藤蔓顺着车的曲线起伏着，车里的男孩，促狭地看着他的姑娘。这些都是新鲜的，先前，都是一闪而过。

车里很安静，这让我很不安。为什么没人坐呢？我坐在这里合适吗？我的同事们是不是已经在心里笑我了？他们是不是在等着看笑话？几位科长知道了，会不会打击报复我的觊觎行为？我如坐针毡。

或者是，他们犯了错误，都被炒了鱿鱼？听说吴科长因为失误给公司损失了几百万元，牛科长安排一帮子家人到公司，某科长作风不好，是谁倒霉了呢？不管是谁，我在科室干了这么多年，业务熟练，人事关系熟悉，做事踏实，为人忠厚，人品不差，是不是可以挪一挪了，从“老董”变成“董总”？我脸红心跳。不是没有可能，一切皆有可能。我坐直了身子，我在想，如果真的这样，我该怎么做好工作，我是应该和别人不一样的，不要有一点官架子，说话干事还像以前一样。

后排依然是沉寂的，看来座位的变化影响了每一个人——— 他们肯定在钦佩我的勇气，如果这是总裁的一次测试，我肯定得以提升，那么该有多少人羡慕我呢？一瓶可乐摆在街上卖三块，摆在超市卖三块五，摆到五星级宾馆卖三十，这就是位子的重要。把我摆在什么位子我不能胜任呢？四十多岁的我，居然励志起来。

又一个红灯，仰师傅掏出手机打电话：“新车好开不？第一次开当心点啊，车里坐着的可都是咱们公司的精英。搬家民工？”仰师傅回头扫了一眼，“放心，都在后面坐着呢！我送过员工后就把他们送到总经理家。晚上你别喝酒啊，科长们还要你送……”

我脸烧得厉害，却又马上安定了，浑身的燥热冷却下来，很舒服。嘘……我长出一口气，原来是民工临时坐车，明天还是老规矩，可惜的是，再也听不到科长们透露公司的信息了。车启动了，再转一个弯，我就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