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与女

一家四口，哥老大，她老幺。

哥一出生，妈就请了专职保姆，一个不满意换两个，两个不满意换三个。她则刚会爬就送进了托儿所，一周回一次家。三四岁时，妈把她送予百里外的刘妈妈。四年后，刘妈妈生下弟弟，她又被送回了家。她在心里问，妈是不是爱她。

妈总把鸡蛋盛给哥，还明晃晃摞在最上面。她碗里却只有汤汤水水的面条伴几片菜叶。哥不学无术，把同桌乒乓球拍据为己有。老师告到家里，哥不承认，妈疑以为是她，盛怒下用胳膊粗的擀面杖打她。妈清楚记得哥的生日，对她却只说得出年份。临要嫁人，妈狮子大开口索要巨额彩礼，不给不准出门，由此埋下婚姻不睦的导火索。最后，她带着一身伤痛，成了与女儿相依为命的单亲妈妈。她在心里问，妈是不是爱她。

从参加工作有收入起，她每月都会给妈钱，不拖不欠。她涨工资，妈就涨钱。她降薪水，妈那标准仍旧不变。逢年过节也会奉上红包，雷打不动。妈的首饰、电器乃至衣服鞋袜，都是她一手置办。侄儿读书报名、买各种名牌，妈都要给她派任务，不拿钱就躺床上，不吃不喝呻吟不断。妈名下有两套房子和两个门面，还有一些存款，妈吩咐她写下声明——房产、门面和存款全部给哥。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不嫌她人老珠黄，还有女儿的负累，愿意娶她为妻。妈当着男人面说，这个娃娃长得不错，但必须十年后才准结婚。男人年岁不小，等不起，便像一棵树那样隐入了森林。她在心里问，妈是不是爱她。

妈要回老家幺舅家过年——那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她陪着去了，结识了山里教书的赵老师。赵老师小她五六岁，大学毕业，为了能让山里孩子上学受教育，一直坚守在这里，没有结婚。大年三十，娘俩进城到大舅家做客。山路蜿蜒，班车像蛇样扭着腰。吃罢年饭，妈在大舅家留宿，打发她回幺舅家取东西，第二天一早再赶过来。华灯绽放，夜色如漆。她立于空荡荡的街头，禁不住涌了一眶泪。班车到站，车门打开，她看到赵老师孑然的身影。四目相对，赵老师起身，她迎着，走了过去。两个多小时车程，始终只有他们两个乘客。他们聊了个地老天荒。

她领赵老师回家，妈看不上，坚决不同意。她没告诉妈，他们已经领了证，成了夫妻。自此以后，她再也未曾在心里问，妈是不是爱她。但仍按月给妈钱，不时看望，买这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