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那一片绿

偶尔，我踌躇满志的情绪会被生活中小小的挫败掀翻，颓废地将整个身体塌陷于沙发，望着空洞得毫无内容的天花板茫然失措。

今日无所事事地刷朋友圈，久违的汪师傅老婆发了九宫格的菜园图：密密匝匝的萝卜白菜秧，挤挤挨挨的青秋辣椒，齐齐整整的蒜苗，那一片片充满盎然生机的绿，顿时令我眼前一亮，心身为之一振，爬起来坐正，激发出我叙记身边人真实生活的“写瘾”。

汪师傅家楼顶的菜园，我于三年前亲自参观过。那时他家刚搬出邻家的租房，买了这套一百六十多平方米的六楼顶层房子。

汪师傅十多年前独自从安徽农村来郴州修理电器，租住在我隔壁，我家的空调、电灯、液化气灶，一有毛病就对着窗口大声叫他，他应一声“好”，我要的凉爽或温暖，光明或烟火，便及时送达到家。凭着精湛的技艺与诚信的为人，他渐渐在这座城市稳定下来。汪师傅小儿子上三年级时，他接来了老婆孩子在郴州安居。他儿子刚好与我女儿分在同一班级，因此我与他们一家更熟络了。

我坐在汪师傅新房子客厅的大沙发上，边喝茶边嗑他家乡安徽的小粒咸瓜子，我真心羡慕他的客厅宽阔得可以跳广场舞。他老婆却讪讪地说：“你是笑话我没钱买像样的家具填满房子吧？”弄得我为自己的不擅表达而低头沉默起来。一个女人，因丈夫而结识的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内心是不是总会隐约生出戒备与抵触？我应该这样对她说：“客厅真大，摆了这么大的沙发和茶几，还有这么多余地。”汪师傅看出了我脸上瞬间掠过的一丝敏感，连忙邀我上楼顶去看他老婆种的菜。

上到楼顶菜园，阳光就把我的疑虑曝晒开来，汪师傅老婆言语敞亮，尽显热情兴奋。这个房子是她选中的，她就是看上了楼顶方便种菜。种菜节省生活开支不说，还能使房子冬暖夏凉。她指着一小块、一小盆的绿植，告诉我这是什么菜那是什么瓜，什么季节播什么种，什么时间段浇水施肥最适宜。她停下指点，双手叉腰站立于菜地的背影，俨然一位田野上的女将军。临走时，她麻溜砍下一捆萝卜青菜送我。

早些年刚来郴州时，租住在逼仄阴湿的城中棚户区，汪师傅老婆识字不多难找工作，却也闲不住，做完饭菜和家务，就帮丈夫贴修理电器的小广告。骑一辆二手电动摩托车，提一瓶面粉浆糊，背一装满广告纸的黑挎包，走街串巷，尽量避开城管的上班时间，偷偷摸摸将广告粘贴在电线杆子、桥边护栏、卷闸门、单元楼道……

汪师傅的生意确实越来越好，但生活还是间或会有不测的风云。那个下毛毛雨的傍晚，他老婆贴完广告买了一板鸡蛋，抄近路游道赶回家给孩子做饭。不料前面突然出现一台摩托车，她紧急靠右刹车，把自己的右手右脚卡在游道护栏石墩上。她忍着那钻骨的痛，捡起几个没烂的蛋，艰难地推着车子一步步移回了家。

我去看望她时，夫妻俩在医院里吵了平生第一架。医生责备她不该在手骨折时还继续推车，导致手骨完全错位，不得不上钢钉进去。

医生问他们是上五千的钢钉还是一万的？

汪师傅说：“一万！”

汪师傅老婆说：“五千！”

汪师傅贴在老婆耳边吓她：“五千的钢钉在肉里若是生了锈，你的手就贴不了广告、种不了菜了！”

“一万”的声音还是大些，压垮了他老婆的“五千”，医生听取了汪师傅的建议。

她的手好了之后，城市创文已经完全杜绝张贴“小广告”，好在有各种铺天盖地的网络信息广告，汪师傅的生意依然风生水起。

她说这双手闲着闲着就真废了，闲着脑子里还容易胡思乱想，羡慕这个，抱怨那个，自己跟自己置气，还不如专心来侍弄她的楼顶菜园。

于是，便有了我眼前那一片高处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