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彭家河2020年10月14日散文随笔

空闲的农具和炊具,都毫无例外地会染上锈病。锈的来袭悄无声息,不紧不慢,虽然无足轻重,但是,天长日久,则会病入膏肓。对于锈,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村人从来不觉得这是一种潜在的危险,他们更不会想到这些农具或者炊具真会有长年闲置的时候。

那些炊具,一日三餐,每天都要擦洗好多次,不时还会沾染不少油星。油星是锈的宿敌,油脂的保护下,那些黑色的铁锅、铲、勺安然无恙,日复一日,焕发着温柔的光,照耀着农村单调而恬静的日子。农具则不同,一到农闲,它们无一幸免的会患上季节病,经受锈的感染。

那些锈,其实它们与铁也算是兄弟,它们之间都有相同的骨血,只不过人各有志罢了。那些红红绿绿的锈,与铁在一起,兄弟般紧密,这样看去,锈蚀着的铁倒更像是农具们闲得无聊时自娱的彩绘。农忙一过,锈蚀的农具横陈乡间,无人搭理,让人看到世态的炎凉不仅在人世,也在物界。在农民们看来,锈,只是农具的闲病,安逸舒适就染上了这种富贵病。

锈垢在潮湿中一天天蔓延增厚,农事的日子也一天一天临近,农具们焕然一新的时间也就不远了。农事之前,老农们都要拿出上季的农具,敲敲打打,磨磨洗洗,修整妥当,等待着高产期的到来。锄头只需在地里挖几下,就容光焕发了。镰刀、铧尖等则要找块砂纸或者光滑的磨刀石,把上面的锈磨掉,再把刀刃、铧尖磨得锃亮,准备农田里的又一轮冲锋。刃具生锈之后,锋口变得钝滞甚至出现缺口,如同牙齿稀落的老者。但是,只要一经磨砺,那些刃口锋芒依旧。

在又一年的农忙到来时,那些农具却没有迎来磨洗的日子,仍旧挂在墙头堆在屋角。当年那些有力的臂膀呢?当年那些勤快的男女呢?打工这个流行语弥漫乡村,这一回,锈的到来不是慢慢吞吞,而是来势汹汹,如风卷残云覆盖整个乡村。村子的青年男女带着几件换洗的衣裳和用麦子谷子换来的纸钞,踏上了通向外省的长途客车,把年迈的父母托付给山村,把未来托付给一个叫打工的词。

不时有隐形的电波,淌过山下的河流,跨过村外的高山,来到村里的电话或者手机上,远方儿女的话语时断时续,仿佛他们远道而来在不断地喘息。孩子上学的钱、老人治病的钱、修房还债的钱,全从那些叫东莞、虎门、临汾、王家岭这些陌生的田地里生长出来,沿着看不见的山路,一眨眼就从城市的柜台来到了村外的场镇,滋润着日益荒芜的乡村。

等待了一个农时的农具没有等到开工的洗礼,又等待了几个农时的农具依然如故,开工已经成为梦想。解甲归田的农具已经被锈百般蹂躏,肆意凌辱。铁,原本是农具上唯一锐利和坚硬的部位,然而,在锈的顽强攻势下,铁的意志也被轻易突破,那些处在锋口的铁则在年复一年中被锈击溃,百孔千疮,颓然委地。

锈,封存了农事繁荣的乡村,销蚀着农耕时代最后的微光。打工时代的城市,是乡村最隐秘的锈,锋利而无情,虽然它们之间是骨血兄弟,却也把乡村伤得最深最痛。

我的乡村,锈已成为主人。我和兄弟姐妹,则沦为一个个遥望故园的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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