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芋情

作者: 老遗[文集]2020年11月21日原创散文

也许是洋芋过于精贵的原因,我从五六岁开始就对洋芋有了印象。或者可以直接说,在五六岁前我可能连洋芋都没有吃过。

印象中的洋芋,总是与“米拉”、“威宁”、“梅花山”、“天气很冷”、“危险”等词联系在一起的。

那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在威宁开货车的大娘舅突然来到我家,让我父亲帮忙搞点大米到威宁去,然后他便可以帮忙从威宁搞点米拉洋芋下来。从那以后,我才知道米拉洋芋的概念。

我父亲费尽了周折,也不知道求了多少人才弄到了一小布袋大米。现在想想,那一小布袋大米,也就是四五十斤的样子。我大娘舅很是高兴,也很感激我父亲。

那时节,大娘舅开车经常跑安顺,便无论如何都要父亲陪他带着大米去威宁玩几天,然后顺便把米拉洋芋拖回来。于是,我才有了机会到威宁去,也才可以亲自到这米拉洋芋的原产地。

大娘舅身材很是魁梧,长得方面大耳的,嘴巴有些大,笑声很爽,也很有磁力,属于慈眉善目的那一类。大娘舅的驾驶技术很好。据他说,他自从开车以来,基本上都没有出过任何事故,就是车子偶尔有些小毛病,他也能够自己修理。他开的货车是解放牌的,前面的车头很像平放着的狐狸老壳,下面分左右各是一个大大的轮胎;后面大大的车厢是用铁架间杂木板组成的,上面用弯曲的铁架支着帆布帐篷,下面分左右各由两个大轮胎组成一付双胞胎。

那阵子,我们国家的交通网络很不发达,尤其是贵州这种山区省份更是如此。从普定到威宁,只能走六枝,再到水城,再过梅花山,然后才能到达威宁。

虽然是寒冷的冬天,但坐在驾驶室里,倒也一点都感觉不出冷,加上小孩子本来瞌睡就多,车上路不久我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只听到大娘舅正在与我父亲说着话,“到了梅花山了,今天的天气很冷,凝冻有些大,路也比较滑,看今天能不能爬得上去。如果爬不上去,还得上链子。”

当然,他们的对话我听得倒懂不懂的。只是从“路比较滑”、“能不能爬得上去”等词语中听得出这段路是很危险的。至于“上链子”我就不懂了。我在心里想,这车子又不是猫、又不是狗,那有用链子拴着就可以上去的道理呢?不过,如果真象大娘舅讲的要上链子的话,到时候也能看看他们是如何用这链子拴着车子拉上去也就明白了。

好在那天还比较好,车子没有用上链子也就爬上了梅花山,只是汽车的声音很大,也走得很慢。

大娘舅把车子开到一个仓库的门前。不知他是如何与仓库管理员交涉的,然后就只见仓库管理员把仓库门打开,并叫来两三名同伴一道扛了几大麻袋重砣砣的据说是洋芋的东西上了货车。再然后,大娘舅在一名仓库管理员的引导下,带着我和我父亲到一空仓库里,捡些干木柴生起火,再从放在门背后的麻袋里拿出一些准备好的米拉洋芋放到火里面去烧。

直到这时,我才亲眼看见米拉洋芋的真面目。它呈长椭圆形,皮是肉黄色的,上面长得有许多像人眼样的芽眼,不过很小,个头比成年人的拳头还要大。

不多时,大娘舅说是洋芋烧好了。我看到大娘舅用一根比拇指稍粗些的短木棍把柴火子扒开,再把一个个烧得黑乎乎的米拉洋芋刨了出来。

我父亲从地上捡了一个起来,两只手不停地换着拿,尖着嘴不停地换着气吹。稍冷后,再慢慢地剥去烧得黑黑的硬壳或是揭去刚烧皱了的皮子,里面露出了还在冒着热气的金黄色的米拉洋芋。

父亲将一个剥好的米拉洋芋递给了我。我顾不得它到底是烫还是不烫,便咬了一大口,接着便是把咬下的米拉洋芋用舌头卷着把它支了起来,并急促地喝着嘴出气。这米拉洋芋面面的、甜甜的,还真怪好吃的。

那一顿猛吃,我已记不清吃了有多少,只知道自己把肚子是给吃坏了的。直到两三天后转回普定时,一路上我大娘舅因为我拉肚子不知停了多少次车。

稍长大些后,因为一家人在县城生活很是困难,便搬到老家去住,并从生产小队分到了一小块自留地。每年冬天,母亲都会留一小厢自留地来栽些洋芋。自然,洋芋的种子用的就是米拉洋芋。

对于米拉洋芋,我还曾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我问爷爷和母亲:“这洋芋为什么会叫米拉洋芋呢?”爷爷和母亲都说它的名字本来就叫“米拉洋芋”,因此也就只能这样叫了。

我自作聪明地说,“你们都不对,是因为它的产地威宁没有大米,但威宁人又很想吃大米饭,于是他们便让我们这些产大米但又不产洋芋的地方拉大米去兑换洋芋,因此就把它叫作米拉洋芋了。”

听了我天真的分析,爷爷和母亲都不约而同地笑了。母亲还补了一句,“就你晓得,我们什么都不晓得。”

栽洋芋前,要先用小刀把买来的米拉洋芋按照芽眼的生长情况切成许多小块,每个小块上只能有两个芽眼。只有在洋芋的头部芽眼比较密集的地方,如果硬性严格按照两个芽眼切的话,不仅会使切下的洋芋块过小不利于它的生长,而且有时还根本就无法切的情况下,才可以不按两个芽眼进行切块。然后用一些柴火灰裹一裹,让切下的小块洋芋的切口全部沾满柴火灰后,就可以挑到地里去栽了。

栽洋芋的时候,要先用锄头在整好的土地上捞出直直的沟,再把牛圈粪等底肥平铺在沟里,再把用柴火灰裹过的洋芋小块把芽眼朝上平放在底肥上,结束后就可以把沟两边的泥土拢回来盖住洋芋小块,并沿捞出的沟拢出二三十公分高的垄后便大功告成了。待到来年的春天,洋芋便会从垄埂上冒出新芽。

洋芋地的管理很简单,只需要除除杂草就可以了。而这活计一般都是由母亲在洋芋地里套种早包谷和给套种的包谷薅刨时一并完成,根本就不需要专门对洋芋地进行管理。

夏末秋初的时候,收获洋芋的时节便到了。我们扛着锄头到洋芋地里,把洋芋垄刨平,便可以看到一个个成人拳头般大小的洋芋从土里冒了出来。这时,我们会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检出来,麻去粘在上面的泥土,把它们摆放在土地上稍稍晾干后就用粪箕挑着回家。

土地下放那年,除了正地之外,我家还分到了一片受山水侵害严重且路程较为遥远的饲料地,其实当时这片土地已基本是丢荒的了。母亲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才把地边地角的荆棘棚给挖掉,也不知用了多少工才把它们挖成平整的土地,并在上面种上了洋芋。

你还别说,这片土地种洋芋还怪出产的。挖出的洋芋大的将近有七八两重,产量还很高。那一年,这一片土地产的洋芋硬是把我家不是太宽的住房的楼和炕都堆得满满的。

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家也是夏秋缺粮最为严重的一年。母亲给所有的亲戚和能够开口借粮的街坊邻居都借过了粮食,但依然还是要差两三个月的粮食才能熬到新粮成熟。为了度过这艰难的时日,全家人便在这洋芋上打起了主意。

母亲说个头大的洋芋营养要好一点,总是让我们先挑选大个的洋芋来做吃。说实话,顿顿都在吃洋芋,真的还是会把人给吃怕的。

那时,因为缺少油,吃油炸洋芋坨、油炸洋芋粑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我们还是尽量改变着洋芋的吃法来尽量增加对洋芋的食欲。

我们起先是把洋芋焖来吃。把洗好的洋芋装到一口大铝锅里,里面掺入半锅水,再用另一口铝锅翻过来㝩住,再把洋芋端到煤火上去煮熟,便可端下来吃了。后来我们是把它切成片片来炒、切成丝丝来炒,但都因为没有油,也吃不了几次。后来我们又把煮熟了的洋芋切成坨坨来烩,并在烩的同时加些酸菜,这种吃法也是只吃了两三次后便生厌了,而且感觉酸菜和烩洋芋的汤还要比洋芋好吃。再后来我们又探索着用火烧,在焖洋芋的时候故意多焖些时间让下面的洋芋起一丁点锅粑,洋芋焖熟后用一个小碗装点辣椒面和盐巴来蘸着吃等吃法。百般的努力,总算是熬到新粮接上了。

多年以后,我的母亲在回忆那段日子时,还经常含着泪说:“当时看到我弟弟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黑,还生怕弟弟熬不出来呢。”

日子好过起来后,我们一家人曾经有一段时间是非常害怕吃洋芋的,无论谁做菜,都不会想着弄洋芋来吃。但我们一家人在谈到洋芋时,谁也忘记不了那段靠洋芋度日的日子。

余国富

2020年11月20日

作者老遗的文集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