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冬天的美文

2023年03月27日优秀文章

写冬天的美文(必读6篇)

牛背上的冬天

文/查仕霖

读小学时,每当放寒假,我们欢天喜地冲出那个破败的学校,跑进那些个至今还让我无比神往的冬天里。

我们的假期通常在牛背上度过。无论阴、晴、雪,每天早晚都要放牛。

听起来那么辛苦,实则不然,那甚至可以说是我们的快乐休闲,比现在父母领着满世界旅游的孩子们还要快乐。

冬阳暖暖的晴好天气,我们呼朋引伴,"骑牛小分队"浩浩荡荡出村了。牛们也知晓规矩,一出栏门,自动汇入群中。相互之间也不打架,也不怨怼仇视,和谐相处——是好哥们好姐们儿的,跳跃往之,相见甚欢;是情侣的,耳鬓厮摩,交颈示爱。

我们这帮小骑士们驾驭着牛群,到了目的地,"甩蹬"下牛。牛放南山,自由采食,我们男孩子斗鸡、走"老马"、打关、抓特务;女孩子跳"海",跳皮筋,或摘蚕豆叶做成毽子踢。男孩女孩一块儿玩的游戏则是丢沙包、躲猫猫、过家家。其中过家家最适合,"小俩口"儿全是实体男女,只是假戏不会真做,到了会真做想真做的年龄,我们已然不再玩"过家家"的游戏了。

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如果是冷风飕飕的阴天,我们就获准带火柴上山引火向。如果提出进一步诉求,父母通常也能准许,并且帮忙从青石水缸里捞一团饵块粑出来,切成片,让我带着去放牛。至于用竹筒装了米到山上煮竹筒饭的勾当,那是要暗中行事的。那些年,米很金贵,虽然也是吃进肚里去,但是,父母必须计划餐食,在他们看来,一天两顿饭以外的使米,属于浪费粮食。因此,我们得头天夜晚避开二老耳目,伐竹制筒,再瞄准契机,偷米偷盐装上,藏在牛厩楼上的干稻草里。翌晨放牛出厩时,趁父母不注意,迅疾取出,塞在衣襟下面,骑上牛背就走。到山上,与小伙伴们一起,拾柴禾,笼大火,烧饵块粑、煮竹筒饭。一帮毛头小子们盘踞荒山,围火而食,像极了上古先民的生活场景。

冷雨漱漱的日子,我们会被特别准许不拉牛出门去山上放了,草料也由父母亲自己添加。赋闲在家,倒不适应了,有些困坐的焦躁感,望着门外密密匝匝的雨林,小脑瓜子里想的是牛山上的那些热闹场景。

大雪封山,天地一片银白,地上的草也被遮掩得严严实实。临近午饭的辰光,父亲还是会对坐在火塘边烤火等饭吃的我说:"去,拉牛去水井边喝热水!"我磨磨蹭蹭的,想等饭吃了再行动。父亲凶我道:"你都会饿,牛吃干谷草,不口渴?!快点拉它去吃水了来,我们等你吃饭!"父令如山,只好撅着小嘴快速行动。

我们村中的泉水都非常奇特:盛夏清凉甘冽,沁人心脾;寒冬腊月里则热汽袅袅,温嘟嘟的,像恰到好处的温开水。不但人,牛马也喜欢饮用。家家都有热水器的当今,冷天里,妇女们洗菜涤衣,仍然爱到井边池子里去。

雪霁的午后,我们一帮放牛娃照例要骑牛上路兜一圈,以防牛腿脚踡麻木了。我们这一群牛骑兵,蹿出村庄,行进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先是慢行细走预热,等牛身子骨活动开后,发一声喊,跃牛扬鞭,奋蹄奔驰。在上下一色的天地间,跃动着这么一支特别的队伍,好像武侠小说里描绘的雪原悍匪出没的场景……

童年远去,现在的乡村,已不再有放伙牛的情景。然而,牛背上的快乐,我至今珍藏,不时回味,以给这乏味的人生添那么一些儿欢怡。

微暖的冬天

文/百合的心事

北方的冬天,也可以有柔柔和和的阳光,只要是没有风的时候。北方的冬天,也可以有温温软软的气息,只要是有阳光的时候。

虽然已是腊月的天,虽然阳光远不及夏日那般热力,可是,大多数的时日里,一线一线的阳光都能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我和我的那些花儿便温顺地沐浴在和暖的光线下了。喜欢那个时候的阳光,喜欢那个时候的自己。

冬渐行渐深了。好像还未来得及很好地感受冬日独有的颜色和姿态,一个季节就要远了,有些惶然不安。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对走进眼眸又要走出眼眸的事物心存一些眷恋。

想想,我终究是一个恋旧的人。

北方冬天的户外有些萧条。鸟雀们隐匿了踪迹,植物们枯萎成了灰色。还好,我的房间里有葱翠的植物,还有游来游去的鱼儿,这些场景也让我的心绪少了一丝惆怅,多了一份快慰。尽管如此,在某些时刻,我的思念还是不自主地一遍遍地回到从来不曾忘记过的春天,以及和春天有关的所有的美好。

或者,春就在不远的远方了吧,过了冬,就到了吧。

梦辰说,南方的雪总是在等待和盼望中淡淡地来,温婉地问候一声,又轻轻地转身。这也许是梦辰思念短暂到让人怀疑这雪是否来过的缘由吧,这也许是梦辰羡慕北方妖娆而酣畅淋漓的雪落的缘由吧。待到雪花漫天飞时,我细细地拍下照片给你看好不好,梦辰?

北方的冬天不下雪,似乎就不能算作是冬天,可是,仿若很久没有看见娟娟飞舞的雪花了。而记忆中的雪总是在梦境里一次次地、悄无声息地飘落,一个似真似幻的世界便跟着一次次地呈现在梦境里:洁白的小路,洁白的小椅子,洁白的小树……和格林童话的冰雪世界一样唯美。只是,梦辰,这样的场景你会不会业已有些陌生了?

关于一场雪带来的最美好的记忆,该属于我遥远的童年时光了。记不清有多少回了,和小伙伴们在雪地里尽情地嬉戏玩耍,堆一个大大的雪人,打一场无忧无虑的雪仗……那样的幸福就像雪花一样可爱,就像糖果一样甜蜜;那样的幸福就像无处不在的空气一样信手拈来。

美丽的雪花依然热闹又静寂地飘落在冬季,一年复一年,从来没有改变过。然而,和我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的小伙伴们都去哪里了?

北方冬天的气温每日都降至零度以下,有点寒凉。于我,只要有阳光透过玻璃窗送进来,就不觉得冷。我这样想的时候,抬眼看了看窗外,我看见淡蓝色天空下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窗落在我的眼前,款款的,绵绵的,如此柔婉,如此含蓄。

只是,不知道翌年的冬天是否也能和今年的冬天一样,有浅浅流泻的阳光,有微微荡漾的暖意。

冬天很短

文/栾梅

初冬时节,史铁生脱离病累的肉身,毅然挣脱时间链条上的断节,回归自由的灵魂,在无痛的天堂飘逝。

城市的第一场雪,我躺在白色的世界中,感觉这个冬天是彻骨的冷。在等待的日子里,我喜欢病房走廊尽头靠街面的那座开阔的落地平台,常常来这里驻足,眺望窗外的城市怎样被霓虹染成五彩闪烁的光晕。但此刻被大雾包围又使整个城市阴霾沉沉,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张望,像一只细脚的鹤,显出孤傲落寞的样子。我的坚强成了我唯一的依靠。雪,静静地落下它的无奈或者期望,心像沉船,在茫茫的黑色海底缓缓滑落。

室外气温很低,在生命拼打的路上走得已经开始疲惫了,终于歇下来,一纸诊断书让我冷静地思考生命的终极意义,聆听到生命在远方不停地招唤或不停地责备;呼唤生命的美好,责备我对自己的不爱惜。

每天与这么多重病的人在一起,深切感受到生命大限的挣扎与困顿,留恋与无奈。迷茫失神飘忽的眼神里仍然流露对生的渴求,真正做到对死的坦然与淡定其实挺难。面对他们,我错过了许多本应该及时矫正的想法或做法。活在错中而不自省是最大的失误。

好在,这个冬天我明白了,生命如虹的幻影,绚烂却短暂,这过程谁说不珍贵?我知道,生命是这样美丽以后会是更加珍惜所有,包括悲苦。因为,生不过是为了完成死的梦想,死用它的圆满成全了生的匮缺,这是结束当然也是开始……所以,活在当下的我们,事业、挣钱之外,拿出一半精力管理好自己的健康,世上唯一的财富是健康,它才是伴随你一生的,其他都是手外物,你是抓不着握不住什么的。

这个冬天虽然寒冷,我却因祸得福,因病入道。生命的教训让我明白,事业是干不完的,钱是赚不尽的,但生命是有限的,终极都是浮光掠影,它抵不过时光的侵蚀。即便一天当两天过,那也抵不住时间长河决堤之水的冲刷,最后一样被流淌的时光吞灭。如果把每一天当生命的最后一天过,那每一天势必更有意义,还有智慧的浆果渗透在我们的思想里,明白许多不曾想到的道理一种经验,与时光掰扯不清的丝麻样的繁琐,也都一一被抛到脑后,足以让每一天伴随我们的是快乐和心灵的归属感。

亡羊补牢。感谢这个冬天,让我在医院有一次与灵魂对话的机会。因为身体的原因,我于这个世界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同时又站在生死两边,在这个喧哗的时代,真实地来过真实地活过,不被时代"包装"保持最本真的自己,是多么可贵啊,即便命若琴弦,我在心里依然唱着生命的赞歌,宁静地面对一切。因为冬天不长,春天马上就要到来。

冬天的树

文/马亚伟

去郊外,迎面看到一棵落光了叶子的白杨树。这棵大树在城乡结合地带,界碑一样矗立着。树的东面,就是千里沃野。广袤的自然与喧嚣的城市仅仅一树之隔。

这棵树我见过,春夏之际,它高大蓊郁,密不透风的枝叶撑起一顶绿色的大伞,村里的村民有时会到树下纳凉。这棵大树太粗了,粗得让人想到它在地底下盆根错节的样子,它的根须一定庞大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城市的好几次版图扩张,都止于它的脚下。

仰望这棵树,我不由凛然一震。我第一次注意到它落光了叶子的样子。那一刻,我想到了一个词——风骨。是的,朔风凛冽中,它就那么有风骨地站立着。它褪去了春夏季雍容的华服,坦露出健壮坚硬的骨骼。它不再用宽大的叶子歌唱春花秋月,而是用寒风中的长吟来诵读冬的诗篇。它置身旷野,仿佛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你看它多么胸有成竹,它知道风刀霜剑将会来袭,大军即将压境,它不慌不忙地抖落了最后一片枯叶,准备迎接一场史诗般壮烈的战役。

它要迎战冬天了。它擎起手臂,屹立在北方的原野上,撑起一方天地,无惧无畏、坚强隐忍。一场霜冻,让世界陷入寒冷之中,生灵们心惊胆战地躲了起来,可是它没有丝毫畏惧。风声呼啸,它却在寒风中唱起欢歌,显出慷慨豪迈的气概。它的枝桠直指高空,像是必胜的手势。狂风一次次吹响号角,它依旧是威风凛凛的样子,欢乐地投入战斗。因为有它,冬天并不显得萧条冷寂。它傲然挺立、昂扬向上,张开手臂与遥远的阳光紧紧相握。有一两只麻雀飞过枝头,它也友好地打着招呼。它在乐观昂扬地迎战,胜利一定是属于它的。

冬天的树,是大自然中真正的智者。它历经风霜,看尽人世沧桑,修炼出一颗豁达淡然的心;它卓然独立,多少岁月浮沉都在它眼底飘过。不管多么地动山摇的变迁,它都是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神态。它与蓝天大地为友,胸怀博大得能够装得下春夏秋冬,性情坚毅得能够承受得住风雪霜寒。没有什么能让它弯下腰来,也没有什么能够撼动它。自然界的一切痛击来临时,它都会豪壮地一饮而尽,毫不畏惧。

冬天的树,直指高空,它无言地昭示人们:要怀揣一颗火热的心,承受一切属于自己的厄运,耐心等待着温暖的降临,坚韧地走过冬季,才会迎来春暖花开。

一棵树,只有经历过无数个冬天,才能牢牢地扎根于大地,昂然挺立。

节气里的冬天

文/季川

立冬

仿佛深秋的脚步还未走远,仿佛落叶还想叙说什么,仿佛大雁的征程已经有了最后的回音。

这是一场既定的赴约啊,夜凉如水,冷月当空,所有的水与冰就要交换各自的站位。

山峦沉默不语,田野安静内敛,村庄泰然处之。桂花渐落尽,菊香尚有时,稀稀疏疏的鸟鸣使得空山更静,枯水的荷塘,只剩下落寞的秋影点点。

请安排那些秋收的晚稻,它们可以入仓入囤了;请安排那些急需播种的冬小麦,它们可以安稳过冬了。祖祖辈辈耕耘的田野,任何时候都不能荒废,因为土地是村民们的命根子。

小雪

应该是晶莹剔透的雪花正在来时的路上,连天的阴雨,夹杂着冷风阵阵,好像正在预告那一场感天动地的降临。

那么小,那么轻,那么多。恰如初恋的情愫正在胸口一波一波地涌动,恰如打开的梦窗里有我思念的身影。万物沉寂,阳光故意走散,寒风里谁在吐露灰色的心情,谁在弹拨暗哑的琴弦?

小雪,小雪,你的眼神是那种怯生生的吗,你的步履是那种静悄悄的吗,你的内心是那种急切切的吗?

春华秋实,往事不再提起,惟愿你轻盈的舞姿,一不留神,就醉倒在我温暖的怀里。

大雪

大雪封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江南北,白茫茫一片,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宣告,宣告一场壮阔且庞大的占领,占领山河,占领大地,占领寒冷的世界。

鸟鸣已经罢唱,犬吠也荡然无存,枯木不见踪影,牛栏里的老牛们只能静静地咀嚼干草,偶尔回忆下自己青春时健壮的样子。

大雪有时会按照自己的节奏停下来,打量自己的杰作,厚厚的,绵绵的,那么多的积少成多就成了厚重的覆盖,谁也无法阻挡,谁也无法绕行,这好像是自然与生灵的必修课。

是的,有了大雪,庄稼们可以无惧寒流的侵袭安然过冬。有了大雪,人们可以围炉而坐,饮酒赋诗,谈古论今,温暖人生。

冬至

这一天昼短夜长,整个世界仿佛还在白雪皑皑笼罩下,大地的安详与冷静,使得你的梦幻真实而又漫长。

北国寒风凛冽,南国思绪翩翩。此时此刻,一场盛大的怀念与感恩在心空渐渐铺满。

民间燃烧的纸钱与光亮,是对逝者思念最好的表达,还有那万千的默念与怀抱的感恩,随着泪水肆意流淌,那是冬至里最动人的情愫与慰藉。

久居天堂的亲人们,应该能够看得见凡间的一举一动,听得清凡间的一言一行。在岁月之上,在沧桑之上,先人们的美德善行,完全可以继续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那么,即使一叶扁舟无法过江又有何妨,即使一人独钓寒江雪又有何妨,即使一剪寒梅兀自凌寒盛开又有何妨?

小寒

腊月来临。寒夜变得越来越轻,雪落得如此心安理得,那些深埋的忧伤与坎坷,只有星星点灯,才能被往事重又提起。

大雁身披的羽毛,应该还在温暖的南方梳理、整顿,它们对北方老家的思念应该是有增无减。一朵又一朵蜡梅悄悄盛开,与白雪互为映照,互为知己。屋檐下那一根根冰锥,晶莹剔透,为寒冬腊月增添了一道触手可摸的风景。

而岁尾的祭祀,年年不能或缺,拜神敬祖,以祈福求寿,避灾迎祥。人们以最虔诚的供奉来拜祭,以求得精神上的安慰。一种祖训因为有强烈的仪式感而使我们刻骨铭心。

大寒

隆冬之际,大寒款款而来。所有的积雪,不知是听从谁的指令,顽固不化。一只苍鹰,在灰蒙蒙的天空,寻觅着自己过冬的猎物,它高高地飞翔,使得一座大山变得矮小,使得我们的眼神从仰望变成崇拜。

数九的日子近在眼前,要掏出怎样的问候,才能翻山越岭,风雪兼程,抵达我亲人的翘首以盼。要念念有词多少遍,才能策马扬鞭,忘却江湖,奉献自己的泪水与感恩,报答亲人的哺育与喂养。

天南海北,山高路远。无问西东,善自珍摄。一直珍爱的兰香时刻萦怀,一直怀揣的诗与远方蠢蠢欲动。

我就要迈过那道门槛,摘取春的消息,我就要跟着那些车轮,迎接春的烟花。

冬天的村庄

文/杜永利

一夜北风,地头的杨树掉了最后几片叶子,这时候村庄的外围就显得格外寂寞了。

河边的荒地仍立着秋季的遗老,那些玉米秆子像极了败下阵来的将军,他们的细软被季节劫掠一空,只剩失色的红缨长矛立在风里,唰啦地喊着疼。而菜园里的萝卜不久前刚被平板车运回村里,此时正在院落一角覆着泥土抵御寒冷;白菜则被整齐地码在煤球旁边,耐心等候一双手将它们送往炊烟根部。被遗忘的菜园只有稀落的几点绿意,那是香菜或者蒜苗,因为稚嫩,它们尚不足以对空寂构成威胁。相比之下,田野的麦苗倒显得声势大一些,只可惜它们高不过寸许,在蒙了霜之后便彻底对冬天的萧索俯首称臣了。

这时候冬天走进深处,寒冷已经在北方的大地深深扎下了根。杨树光净的枝杈竭力伸向高空,莫非它们想要扯下一块天空来御寒?在某天下午,北风突然停下来,这时候杨树终于得手了——雪花绵绵密密落下去,那便是从破口散出的棉花。

"一下雪反而不冷了。"总会有人无意间触及冬天的秘密,他和田野一样,刚从一年的劳动之中抽身,穿了厚实的棉袄。他双手筒在袖子里,吐着茂盛的白雾,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身后的大黄狗欢快地摇着尾巴。这是要吃酒去了。这样的天气除了吃酒还能做什么呢?三五个汉子摆起象棋,屋里的火炉烧得旺旺的,酒瓶浸在热水里,哈气在窗玻璃上开着花。主妇嗅不惯"二手烟",便对儿子嘟嘟囔囔,然而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愠色,想必她也喜欢这棋子相碰的热闹劲儿。几场征伐下来,雪已经落得很厚,而主妇也已张罗好几个简单菜肴,棋子一撤,酒局就开始了。他们欢快地碰杯,大半年的得失和明年的希冀在舌头上与酒水共同舞蹈。那划拳的劲头正是以往季节剩下的,那酒酣时刻的欢愉正是冬天给村民的馈赠:劳动是为了生活,而难得的空闲则拔高了生活的质量。

如此想来,他们的盛开便是在冬季完成的:一阵风抹去绚烂,时节露出空虚的一面,他们用酒与火让生活重新繁茂甚至更好;一场雪抹去车辙,村庄内外铺开白纸,多少盛开等待他们挥毫泼墨……

不久雪就会融化,屋檐滴答起来。星夜里头深重的寒气追上了雪水,次日晨光熹微之时,起早的母亲会感到足跟格外疼痛,同时她看见一排冰凌悬在头顶。时光也如这寒冷,它一直对我的父母穷追不舍。它抓住母亲的脚,给她插进一把锥子。某个深秋的夜晚,下工的母亲以为自己鞋子里钻进一粒石子,便脱了鞋反扣,却无济于事。后来便是冬天,她的疼被凝结在骨头里。再也不能提水泥了,可是儿子们结婚的彩礼还没准备好呢。她时常叹息:"快让我好起来吧老天爷,任务重啊!"任务很重的父母在雪落之后,很难得地生起了火炉。他们等待雪化,有些雪却在等待中落到他们的头上,再也不能融化了。

雪化之后,路慢慢变得好走了,母亲会去弹棉花,夏秋两季积攒的棉花在她手下会变得更加柔暖。她希望有一天,儿子们的婚床上有她亲手缝制的棉被,被面上有盛开的大红牡丹或者龙凤呈祥。而父亲会在雪后的晴天去另一处宅基地忙活。多少年了,他利用无数个不能外出挣钱的日子,慢慢垒砌了一座院落。他想用自己的生命开出一朵花来,这花会凝固在时光里,多少年都不萎落。

我知道所有村庄里的父母都是如此无私。他们在落雪时刻为自己短暂盛开,这盛开不过是喝一杯酒或生一个小炉子,而雪化之后最艰难、最长久的盛开却是为了自己的儿女。

冬天万物都停下来,等着村庄去收拾一年之内无暇顾及的事情,而最好的事情无疑是操办婚事。风在高处飞掠,裹挟整个村庄的消息一路传送。这次又是谁家门口的锅台蒸起了腐乳肉,又是谁家的喇叭咿呀地唱起《朝阳沟》?我想,再也没有什么宣传工具能比得过高悬的喇叭了。它是杨树枝头盛开的一朵花,用喜庆的戏词唱出春天一般的暖意。听闻豫剧的村民都要打听是哪家办事儿,亲不亲密都要过去的,这么小的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礼尚往来显得格外重要。

一张礼单铺在大门口附近,主家请来两位书法漂亮的先生。他们吃瓜子、喝茶,见随礼的人来了就招呼他吃糖,说话间毛笔已经蘸饱了墨水,几个或峻拔或娟秀的字落在红纸上,那边知客已经喊开了:"哎哟,您来了,快请坐吧!"二三十张桌子聚齐了人,掌勺的和上菜的就忙活开了。热滚滚的油舞蹈着一刹那的火,葱姜蒜末油盐酱一溜地随了勺子飞进锅,该拿勺的拿勺,该出锅的出锅。"哎哎哎,菜来喽!"接着是红烧鲤鱼,跟着是糖醋排骨……只见那大师傅有条不紊地操持着,十八班技艺样样都拿得出手。再尝尝这一桌的菜肴,嘿,好吃,主家真是挣足了面子。

酒足饭饱的人就要闹洞房,老光棍们硬拉着新郎传授恋爱经验,可偏偏这家公子是个不爱吭声的主儿,反倒是新娘豪爽些,她倒了满满三碗酒:"来,喝酒,喝完了给你说媒去!"一屋子的笑好似炸开了锅。

婚礼用的红对联、红爆竹还要在冬天里灿烂很久,卧在雪里的村庄离不开它们的喜庆,这好比长期口苦的人需要几粒冰糖来解救他的味蕾。苦可以赖在胆囊里不走,而甜只不过是舌尖上的一个匆匆过客。人没有储存甜蜜的器官,从这里可以看出,老天爷对人们并非一味地偏爱。因此我看得见好事在雪地里盛开,也看得见许多老人在寒冬里凋落。

许多死亡没有任何征兆。白天我走在难得的阳光里,邻家老人靠着土墙晒暖。他仰起头来看看我,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我不会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凝望,到了傍晚他儿子哭着进到院子。扑通一跪,父亲什么都明白了。老人下世了,等几天需要有人抬棺,这一跪即是请人帮忙的意思。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唤自己去。"老人的离去又一次验证了这句老话。邻居们吊唁过,都在火堆边停下来。他们说着别人,想的却是自己的结局。冬天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冰冷,再多火焰也无法暖热命运的末尾。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门神被白纸遮起来,门边挂上一串白拉花,不久喇叭又要咿呀开唱了,唱的是《秦雪梅吊孝》。

挽联和纸钱也会在冬天停留很久,它们默默地记挂着亡人。也许在别人梦里,他们会重新背着手走路,像被命运反剪了双手;也许在别人梦里,他们将再一次抵挡阎王的召唤,一寸一寸地弯下腰,最后被大地的引力吸进去……

等下一场雪降临,冬天里新生的悲喜也会被抹平,这时候年关就要到了。屠户架起锅台,等着养殖户推来五花大绑的肥猪。一刀子进去,那头猪发出凄厉的哭声,它的命不消几秒就烟消云散了。而哭声却在村庄上空久久地回响,这只猪代替人类喊出了疼。

割肉回去的主妇开始忙年了,她让丈夫帮着烧火,水沸腾的时候丈夫却哭了,他说这柴火是亡人在秋天积攒的。然而年是无论如何也要过的。到了除夕这天,所有后辈都要带上香火与鞭炮上坟去,他们磕了头请祖先们回家。主妇见他们回来,赶紧挂起牌位,三炷香插上去,看见烟雾晃了一晃,那便是祖先归位了。中午的时候丰盛的菜肴先让祖先们闻一闻,后辈们坚信如此便能得到祖先荫庇。他们吃饭的时候,艳红的鞭炮在村庄里四处盛开,驱鬼的春联在邻居的门框盛开。而他们在三年之内不会贴春联,这是为新亡人留门呢。

村庄就是这样走过了她的冬天:闲适与忙碌,盛开与凋零,喜庆与伤痛……所有不可调和的事物一起在冬天铺展。冬天其实是温暖的,没有任何季节可以像她一样,用抹平一切的白雪来调和村庄敌对的两面。

雪之下是翻过去的凋零,雪之上是新的盛开。我看见年后有人早早地下地劳动了,我还看见那些蒙过霜的麦子纷纷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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