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末芙蓉花

木末芙蓉花，开在辛夷坞，开在王维的诗句中。有了花的绽放，于是春山不空寂了，多了灵动，多了妩媚。

木末芙蓉，不是水中的荷花，也不是秋末的木芙蓉，是早春枝头一朵朵瓷白高洁的花，有个朴素的名字——玉兰。

辛夷坞，因盛产辛夷花而得名。辛夷，木末芙蓉花，就是玉兰花。含苞未绽时尖如笔头，宛如玉色还未蘸墨的笔尖，优雅地写在春的扉页。因其初春开花，又叫应春花。花有紫白二色，白色的名玉兰，大概是因为有着润泽的白玉色泽，白鸽一般停立在枝头，清美昂扬。

初春的江南，晴少雨多，尤其是雨水之后，有时雨意漫漫，绵绵不休，绵长到忘了春色如何。每每看到玉兰花开，既欣喜，又担忧，冷风凄雨中，刚开的花瓣啪嗒落到地上，像锈蚀的勺子，不多时便被泥水沤烂，如同生不逢时的落魄书生，那长衫斑斑点点都是辛酸。

好在今年天公作美，棉衣还没有脱下，就已经看到花苞在树枝上鼓胀着，三五个晴日，就透出俊俏的瓣儿。春风多么浩荡，春花就有多么曼妙。愿意看到它们在阳光中的模样，端庄而恬淡，玉树临风一般，它们是迎接春天的冲锋者，刚毅有勇气，灼灼花开，天真烂漫，像一群女孩子稍遇暖和的天气，迫不及待地穿起白裙子紫衫儿。尤其是白色的玉兰，宛如白云绕于枝头，素净又热烈，此时的白色，也能演绎出与红色风格迥异的奔放气息。最好的早春莫过于此：虽然还没有万紫千红为伴，早开的有些孤清，却好比一首昆曲袅袅的前奏，后面唱词委婉，春的曲子里字字珠玑。

课上，带孩子们读诗，每于寒尽觉春生，什么是觉春生，应该就是不畏寒气，抖擞精神，泥暖草生了，枯草中漾着丝丝绿意，瘦枝上的叶苞在春风中爆青，秀气的婆婆纳蓝盈盈地散落着。从卑微的草，到枯干的枝，都默默地将感应到的春的号令变成由内到外的响应，井然有序地呈现出生命的力度，丝毫不会懈怠。草木有灵，我想应该就包括这种对节气稳定持续的感应。餐桌上也有了野蔬，嚼之脆嫩爽口，清晨醒来时，有了鸟啼，一声连一声，山泉似的悦耳。从立春到雨水再到惊蛰，草木顺应春的节气，稳妥地复苏，该萌发的萌发，该开花的开花，有风有雨也不犹豫。

不明白张爱玲为何会把自家庭院内的玉兰花形容为“像污秽的白手帕，又像废纸，抛在那里，被遗忘了，大白花一年开到头。从来没有那样邋遢丧气的花。”可转念一想，这玉兰花来去匆匆，也并非一年开到头，可能，那时的爱玲，与继母闹口角，被父亲看见，死死打一顿，扬言要用手枪打死她，关在屋里达半年之久，生了病奄奄躺在床上，都不给请医生。

这样的拘禁，看见的花不免苍凉。站在一棵玉兰花树的下面，不是爱玲看的那一株吧。看花，也是几人欢乐几人愁，可时光的流水，在花开花谢中悄然流去。花事年年，我们只有仰望着，看风吹得它们微微颤动，每一朵，从容而干净。

曾经，仰望满树的花开，用装胶卷的相机对准它们，拍出它们春阳绽放的娇颜，那一刻，清芬袅袅，离花朵那么近，离春的气息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