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土炕的最后一夜

2020年06月30日情感日志

母亲搬家那天,特意给我们姐妹三人打了电话。娘在电话里说,我们搬家了。娘的语气里虽然带着欢喜的微笑,但我能感觉出娘内心里的疼痛。我到了家,看到我的家还在着,墙头门楼好端端的,房屋门窗好端端的,只是院里和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了,家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

娘还在屋里来回转悠,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看不够似的东瞅瞅西望望,她的脸上有些魂不守舍。娘坐在炕边上,几次对她儿说,今天拆不了,晚上我就还睡在这里。弟弟理解娘的心,就笑笑说,行,到晚上我再抱过两床被来。下午果然没拆到这里,于是娘就显得特别高兴。我对娘说,我也不走了,就陪娘在这再睡最后一宿家乡的土炕吧。娘自是欢喜,早早地让孙女买来油条催我吃,然后我们娘俩就铺一个被盖一个被子躺下了。

娘搬家搬累了,说一会儿话就打起了呼噜,打一会儿呼噜又醒来和我说话。她的话语有些颠三倒四,一会儿说,想不到这辈子还能住上楼房,多新鲜呀,以前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呀;一会儿又说,你爸爸要是活着多好啊,唉,他没福呀;过一会儿她又忽然说,听说楼房里还安地暖,冬天里睡地上准不冷。娘就这样醒一会儿说几句,说几句又睡一会儿,到后半夜时娘才睡踏实了。娘的呼噜一声接一声的传入我的耳朵,我听着舒服极了。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过娘的气息如此地亲切悦耳。此时整个的屋里,甚至整个屋里屋外什么声响都听不到了,只有娘的气息伴随我。听着娘睡觉的声音,我就想,这个家不存在了,没有谁的心里比她更难过。娘从十八岁嫁到这个家就一直没离开过,原先的老房子拆掉以后,还是在原地上翻盖的,土炕的位置基本上没动,也就是说,娘在这个土炕上已经睡了五十年。五十年,半个世纪啊,娘经历了大跃进、人民公社、生产队、承包责任田。如今,受了大半辈子苦难的娘就要住上城里人那样的楼房别墅了,娘怎能不高兴呢?弟弟告诉我,娘非常积极,催着弟弟带头签字,带头拆迁,她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呀,我们不能拖后腿。我知道娘是高兴的,故乡的大多数人也是高兴的。白天,娘对我说了很多关于拆迁的话,她说家家都卖了很多的破烂,一车车的往外拉,人们说,等搬进新楼房,我们什么破烂都不能再放了。一定要干干净净地住在里面。

我的故乡人啊,我知道你们搬家时的心情和我娘是一样的,既高兴又难过,既渴望又不舍,你们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屋里屋外走着看着,好像要把这个家装进自己的心里带走一样。其实这个家没了,我们还会拥有一更美丽的家园,我们绝不会因为住进新居就忘记曾经伴随了我们大半辈子的原来的家,就如同我们离开故乡的儿女永远也不会忘记生我养育我的母亲一样。等有一天,你们坐在楼房里小区里给儿孙们讲故事的时候,你们讲述最多的一定是关于故乡的往事。故乡的每一座院落每一条街道每一棵大树甚至行走在大街上的猫狗鸡鸭都会成为你们的故事内容。

娘还在睡着,她睡得很踏实。我深深知道,这是我和娘最后一次睡在故乡的土炕上了。一个爱着家的女人和另一个爱着故乡的女人就这样合盖着一条棉被与土炕,与故乡做最后一次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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