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心动

作者: 冻凤秋2020年07月29日生活随笔

夜色温柔。

是南方冬日的夜晚,她坐在我的身旁,淡淡的香味,柔柔的气息,恰到好处的暖意。

我们偶尔交谈,寥寥数语,勾勒出分别多年的人生轮廓。时不时地,她指给我看次第上台的音乐名家:傅庚辰、赵季平、叶小钢、万山红、戴玉强……

这是广州大剧院,第十一届中国音乐金钟奖颁奖典礼现场。我们的头上,是灯火璀璨的穹顶,如布满繁星的天空;看台交错重叠,似“双手环抱”,和流线型的墙体等一起,传递出震撼、近乎完美的音效。

不是非要来看这场典礼,是就在这样的时刻,想到她。毕业那年,她跟随爱人的脚步,到佛山去。在媒体工作了10年后,毅然离开,到广州大剧院工作,无限接近心中的艺术梦想。

典礼结束后,走下大剧院长长的台阶,她指引我到一个最佳的拍摄位置。在那里,广州大剧院的外观确如两块被珠江水冲刷过的灵石,干净、透明,又闪烁着极具吸引力的光芒。

那晚,我们匆匆相见,告别。

她转身,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回佛山的家。日日如此,辛苦忙碌,但于她,却是发内心的满足和自豪。

我转身,走进夜色中的花城广场,在棕榈、香樟、木棉、凤凰木等编织的绿色梦幻里,在紫荆、蝴蝶兰、五色梅、鸡蛋花等氤氲的清香世界里,感受一个人和一座城市的温度。

我不知道,这温度是否萦绕在不远处的广州塔霓虹闪烁的“小蛮腰”上,是否沉淀在建筑肌理如书籍般层叠的广州图书馆新馆的时尚中,珍藏在似透雕宝盒般的广东省博物馆的典雅里,或是闪耀在美丽的“亚运之舟”海心沙岛,又或者,只是在珠江畔草地上人们悠闲散步时的身影里。

我知道,梦想花开时,一切都是崭新的。正像这渐深沉的夜,月皎洁,人未眠。

那时青春年少,不知如何是好。

2017年春天,收到同学从武汉寄来的入校20年文化衫,深蓝色的短袖,胸前印着这两行字。

没能回校参加聚会的4个人,此时对坐在广州大厦附近的一间日本料理店里。

我们有多熟悉?7年的时光,在珞珈山上擦肩而过或在某间教室里并肩而坐;我们有多陌生?那时,每个人脑袋里都有无穷的想法,每个人身上都像长满了刺,各行其是,各自“神游”。就是这么看似一盘散沙的班级,42个同学,在微信群建立不久,就聚齐了。就像我这次来,在发出短信的瞬间,就得了热情的回应。

自1997年到2017年的距离,是弹指一挥。时间的风霜隐藏在各自的眉宇间,发梢上,似还能隐藏得住。

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还是那个人,所经历的繁华或寒凉,虽不能一一道出,但拂去尘灰,都不曾改变那颗青葱的心。

何况是在南国。

此地有着丰沛的雨水、充足的阳光、肥沃的土壤和深厚的文化积淀,人也会如路边随处可见的百年千年古树般,枝繁叶茂,葳蕤多姿吧。

千百年来,一代代移民自北方、自中原、自楚地等迁徙至岭南,带来先进的技术和灿烂的文明;而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主港,自秦汉起,各种外来文化在广州长期交融,熔铸了此地包容、开放的特质。

而在我们身处的新时代,改革开放30多年来,这片土地一直走在前沿。我的同学们,也都身处这时代大潮里。当年毕业,毫不犹豫地选择南飞,然后,落地生根。多年后,这三位同学,温柔可人的依然温柔可人,亲切宽厚的依然亲切宽厚,锋芒毕露的在做了父亲后收敛了尖锐,变得成熟。都是好的。

夜空下,在北京路上随便走走,就能看到秦番禺城遗址、西汉南越国宫署遗址、明大佛寺等多处古迹;不远处,广州百货大厦、新大新公司等和一批老字号店铺的招牌仍在闪烁。

分别时,无端地,想起冯至的诗《南方的夜》:燕子说,南方有一种珍奇的花朵/经过二十年的寂寞才开一次——/这时我胸中觉得有一朵花儿隐藏/它要在这静夜里火一样地开放!

“如果世事只不过是一场梦,你会醒来吗?”在词剧《邯郸记》的宣传册上看到了这句话。

心有所感。

及至认真观看了这场想象力天马行空,且戏谑且严肃,既简约又繁华,如梦境一般的词剧,感慨良多,为之喝彩。

我不曾想到,会在这样一出剧里与汤显祖相遇。“临川四梦”之一《邯郸记》中“黄粱一梦”的故事如此熟悉,它出自唐代沈既济的传奇《枕中记》。讲卢生于邯郸旅舍遇道士吕翁,生自叹穷困,翁授之以枕。卢生在梦中历经人生富贵荣辱悲欢,及醒来,店主所炊黄粱尚未熟。

在汤显祖的笔下,《邯郸记》已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度脱剧,这里面有彻底的改造与创新。正如剧本中卢生醒来后说的:“夫宠辱之数,得丧之理,生死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

剧作家叩问生命存在的本质问题,是选择与世浮沉,追逐功名利禄,还是过一种简朴但心灵自在的生活。也许,人生在世,荣辱得失的道理,爱恨生死的真情,其中最关键的不过是及时遏制自己的贪欲。

冯梦龙《墨憨斋定本邯郸梦总评》说:“《紫钗》、《牡丹亭》以情,《南柯》以幻,独此因情入道,即幻悟真……‘四梦’中当推第一。”

数百年后,看《邯郸梦》,仍有太多的感触。

舞台上,京剧名家关栋天饰演的“清远道人”气宇轩昂,醇厚的唱腔令人沉醉。“清远道人”正是汤显祖的号。就这样,汤显祖取代了原作中的道士,他像是唯一清醒的哲人,他其实就是一位哲人。回望古典文学史,少有人如汤显祖般把生与死,情与理写到这么纯粹、透彻,写到极致。

那个夜晚,当广州话剧艺术中心的王筱頔导演携众位主创登台谢幕,台下掌声雷动。这词剧,将传统戏曲元素与现代化话剧创意结合,也许真的可以和莎士比亚的诗剧呼应媲美。

艺术创作,常常需要这样的创新、创意和大胆的探索。

正像半个世纪前,粤剧名家马师曾、红线女主演的《搜书院》赴京演出,获得戏剧界的一致称赞,被称为粤剧改革第一里程碑。

正像清末画家居巢、居廉创新中国画技法,独创“撞粉法”“撞水法”,并在居住的十香园,培养了一大批出色的弟子。十香园由此被誉为“岭南画派摇篮”。据说,那里种有素馨、瑞香、夜来香、鹰爪、茉莉、夜合、珠兰、鱼子兰、白兰、含笑等十种花木。

那时,在黄昏与夜晚的边界,坐在那个小小的园子里,听到这些花木的名字,仿佛隔着时空闻到了悠悠花香,不禁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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