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耙入画

作者: 王文静2020年08月19日随笔美文

柴耙,一种干农活的普通农具。秋后搂柴、搂草、搂树叶、翻晒粮食,家里地里,都用得着。两小儿打架,可当武器,伤了耙齿,伤不了人;两姐妹抬柴筐,柄一头,耙一头,悠悠晃晃,走在夕阳里;男女发小,郎骑竹马,嗒嗒嗒,很美的少年回忆。

偶尔,和同是乡下人的老公,聊起柴耙,以及用柴耙干农活的那些旧时往事,津津有味,美好如昨天。听得城市出生长大的两丫头,侧着耳朵,睁大眼睛,干着急,插不上嘴, 却一个劲地急问:“啥是柴耙?干吗的?”

突然就想起大画家齐白石,想起他笔下的柴耙。

别的名画家笔下,更多的是松竹兰梅、山川风景、美人仕女、花鸟虫鱼,谁会把柴耙画上宣纸,还为其题诗写字,古今中外,大概只有齐白石。

湖南乡间雕花谋生的齐家小木匠,因为战乱,离开故乡,闯荡京城,花甲六十,重新起步,靠一支衰年变法如椽之笔,横扫京华,名声大振。

红花墨叶,自成一派,再怎么变,未离其宗:人人笑我乡巴佬,乡情乡物到终老。乡下,离得再远,也在心里;京华再近,不过是借居,落笔纸上的,依然是故土人情风物。乡下的山水花草,水里的虫鱼虾蟹、蝌蚪青蛙,岸上的蔬果草虫、鸣禽走畜。在似与不似之间,画如其人,不媚俗,不欺世。

五十岁摹古,六十岁变法,七十岁不断超越自我。齐白石,他湖南“乡巴佬”的怀乡情结,对衡岳故土的深情眷恋,随着岁月更替,老而弥坚。他将这种情感,完全渗透融会到他的画笔下。

这把晚年的笔墨柴耙,正是白石老人对幼时乡间农具的深切怀念。情浓,意更浓,落笔纸上,那一根篆书般的大线与那七根短线,把中国画史上,从未入过画的柴耙,映现在画幅中。

画柴耙,白石老人把这种对农具的内心大情感,倾吐于右题“余欲大翻陈案,将少小时所用过之物器一一画之”,情犹未已,竟然在左处又新题五十六字七律: “似爪不似龙与鹰,搜枯耙烂七钱轻 (余小时买柴耙于东邻七齿者须钱七文) 。入山不取丝毫碧,过草如梳鬓发青。遍地松针衡岳路,半林枫叶麓山亭。儿童相聚常嬉戏,并欲争骑竹马行。”

以柴耙入画,这个湖南湘潭“乡巴佬”,原不过是想“以农器谱传吾子孙”,此愿望却刺激其诗七绝、其画奇绝,前无古人而后无来者,独独然,卓然于世,不愧是画坛百年无与伦比的大艺术家齐白石。

在而今乡村,柴耙渐成古物,挂置于闲屋旧壁,任灰尘蛛网掩埋。唯有走进齐白石的柴耙画幅,在似与不似之间,那根篆书般的大线与那七根短线,仿佛岁月的琴弦,目光如琴弓,上下左右,用心拨动,与画者灵犀共通。

柴耙,耙柴,在庸人眼里,是搂财,钱财物财官财;在雅人眼里,文才智才慧才;在怀乡情浓的游子眼里,柴耙就是整个故乡田园,搂住的是一辈子无法舍弃的故乡山水家园风情风物,那才是一生之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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