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

第一个发现女人的是建强。

女人站在河边，那一身素白如雪的褂子在绿叶衬托下很醒目，晶莹纯净得就如叶子边缘上那颗摇摇欲滴的露珠，让一向粗门大嗓的建强没敢发出一点声响，唯恐把这颗“露珠”惊落。

河水波光潋滟，把女人映衬得像在梦幻里一样。可是女人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河边。河的中间是一座桥，一座被洪水冲垮的断桥。

建强不明白一座破桥有什么看头。今年夏天那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差点儿要了他的小命，是前来救援的部队救了他。但是石桥瞬间垮塌的情景让他和村里的人到现在都感到恐惧。

建强也跟着看，没有看到稀奇的东西，依旧是几蓬野草恣意地生长着，间或有鸟儿起起落落。

建强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也不敢冒昧地去询问，但心里却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填得满满当当的。他感觉心里憋得慌。

他问过了快人快语的柱婶，柱婶急火火地跑去河边查看，说她也从来没见过；建强又跑去问村主任，村主任眯着眼睛问，你小子有啥想法咋的，人家女子碍你什么事！公家的地面，还不许人家站哩？

建强忽然觉得那个断桥真的很好看，想当年白娘子找到许仙不就是在断桥相遇吗？并且还留下了千古佳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风乍起的时候，女人竟然不走了，她找到村主任，把河边一间废弃的小屋租了下来。

建强高兴了，他的生活似乎充实起来，而女人的小屋前却时常出现码得齐整的干柴，或者是刚摘下来的蔬果。

枯黄的落叶飘落下来，女人宽大的衣衫已经无法掩盖渐渐隆起的肚子。建强蒙了，指着女人的肚子沉声问道：是谁的？女人愕然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飞过一片片枯叶，继而又沉静得如秋后的阳光，静静地看着余晖里的断桥。桥上的野草瑟瑟地摇摆着，几棵不知名的小野花在强劲的秋风里展露着最后的笑脸。女人轻轻地抚摸着肚子，嘴角微微地向上翘起，眼神变得安静又祥和。建强忽然觉得那弯起的嘴角是对他莫大的讥讽，那颗曾经在他眼中晶莹剔透的“露珠”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女人大肚子的消息就像一阵风刮过整个村庄，成了人们茶余饭后乐此不疲的话题。小屋前没了码得整齐的干柴，也没了新鲜的蔬果，女人无论走到哪里，后面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便像那断桥上惊起的野鸟一样扑啦啦地飞起，铺天盖地地弥漫在整个村庄。

一场大雪覆盖了村子，建强发现小屋里没有像往常那样升起袅袅炊烟，他心里不由得莫名地烦躁起来，搓着手几次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当夕阳在大地上洒下最后一缕余晖的时候，建强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屋的门前。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冲进了他的耳朵，建强犹豫了一下冲进了屋里，看到女人蜷缩在炕上，豆大的汗珠让她的头发像水洗一样，看到建强，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伸出略显苍白的手。看着女人扭曲的脸，建强转身跑了出去。

雪地上出现了几缕手电光，划破了冬夜的寒冷和寂静，建强领着柱婶和几个妇女，赶到了女人的小屋。柱婶大吃一惊，急忙吩咐大家各自忙碌，准备接生。

当阳光洒到窗棂上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响亮地传出来，把树上的积雪也震得簌簌落下。建强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

柱婶问，孩子的爸爸呢？女人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眼睛透过窗户望向河中已经被积雪覆盖的断桥。

他在断桥下面……

他很喜欢孩子……

太阳越升越高，房檐下的冰凌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建强觉得他的呼吸都带着一块块棱角分明的冰凌，直砸得他的心生疼生疼，喘不过气来。

河水叮叮咚咚地流向远方，女人抱着孩子站在断桥上，看着黑压压赶来的人群，深深地弯下腰鞠躬。

女人走了，建强却呆站着。这个女人，原来是为救他而牺牲的那名军人的妻子！

建强站着，站了好久。后来建强不再呆站着，开始搬石头。

建强开始修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