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碾的歌

一盘在家中前院蹲伏了近百年的石碾，它该记录了多少村民的酸甜苦辣？无数圈的转动，该录下了多少岁月之歌？

走进我家大门，右侧建有两间朝西的碾棚，安置着一盘石碾，碾盘约半米高，边沿由六块弧形的太平岭青石环绕，碾轴是榆木制成，为耐磨，还箍有一道铁圈，铁圈磨得锃亮。碾砣用紫红色的花岗岩制成。碾郭为槐木打制，有两个洞，可以伸进两根推碾的木棍，便于两个人一起推碾。记得我在四五岁时就喜欢帮母亲推碾，其实是帮倒忙。因为母亲一边推还要一边用左手握着笤帚撩玉米面子的边。我虽抱着棍子，不但使不上一点劲，还被母亲拉着，跟头骨碌地跑。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碾是很忙的。它不光要碾米，平日碾得最多的是玉米、高粱、大豆和地瓜干，直到进入腊月，各家各户才压小麦过年。碾面粉最麻烦，要先把晒干簸净的小麦破成豆昔子，再一小底子一小底子地细碾。碾细了，用箩箩出面粉，麦麸还得再碾再箩，直到实在碾不出面粉为止。麦麸是鸡鸭牲口都爱吃的饲料。我记得度荒那几年，母亲碾到最后，干脆不箩了，与好面掺在一起，叫“连麸拉子”，只有过年才吃上“连麸拉子”馒头和水饺。在最困难的时期，石碾不知压过多少荆杨种子、地瓜蔓和玉米芯。

自然，进入腊月是碾最忙的时节，不光碾面粉，还要碾绿豆面子炸绿豆丸子，不少人家都来碾豆子自己出豆腐，经常忙到夜晚九点多，我家才关大门。忙年忙年，越忙越喜欢。碾虽忙，但等碾的人从不争抢，很有秩序，那就是用一把笤帚代替主人去排号。碾棚里有一块东西摆放的条石，平时可以坐着休息，忙年时，谁去得最早谁先推，第二、第三个去的依次把笤帚摆放在条石上，就回家忙去了，估摸着轮到自己推了，就用簸箕端着或用箢子挎着粮食来到碾棚。邻居小伙伴还开我的“后门”，把笤帚事先给我，让我替他家排号。

有一出吕剧叫《井台会》，演唱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在井台边发生的爱情故事。其实，在碾台旁也发生过不少爱情故事，可惜无人编出吕剧“碾台会”。记得我村有位姑娘一人去推碾，对她爱慕已久的一个小伙子就去帮着推。爱情的力量是很大的，一盘碾被推得风车般旋转，不长时间就把面子碾完，爱情的种子也在这简陋的碾棚里发芽了。

解放战争时期，我家这盘石碾还立下过战功呢。为了支援解放军攻城克地，村里的妇救会组织青年妇女日夜摊煎饼，集中起来后送往前线。战士们吃着乡亲们送去的香喷喷的煎饼和大葱，顿时力气倍增，个个像小老虎一样冲向敌阵。那时，我母亲二十六七岁，姑姑刚满二十，她们在世时多次对我讲述白天推碾、夜里摊煎饼，积极支前的热烈场景。

我家的这两间碾棚早在30年前就已倒圮，石碾也在10多年前消逝了。3年多以前，我在石碾的原址栽上了几棵白杨树。石碾不在了，但它曾经唱过的歌依然在我耳边回响。石碾的歌声，使我无法忘记过去，无法忘却使用过它的已经逝去或依然活着的乡亲们，更无法忘却那些为支前日夜奔忙的前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