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解的标签

我眼前站着一个老人。

他的头发花白，其间也夹杂着些许黑发，像钢丝一样竖立在自己的头上。远远看就可以望见老人面庞上深陷的皱纹，仿佛一道道沟壑，杂乱无章地密集排列。胡子显然很久没有清理，与耳朵旁的头发几乎连成一个整体。眼睛并不那么明亮，甚至还带有些许饱经沧桑的迷惘，眼窝深深凹陷。泛白的嘴唇微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溢出。

老人叫做欧内斯特·海明威。

在中国，几乎每个刚刚认字的娃娃都知道有一本书叫做《老人与海》，虽然我并不认为它是海明威最棒的作品，但不可否认《老人与海》影响空前。

和海明威一样，许多作家的代表作令人感到费解：提到马克·吐温，人们几乎只会提到“汤姆·索亚”，“美国文学之父”就被认定为一个只会给孩子们写作的儿童文学作家；我不否认《变形记》的伟大，但《变形记》显而易见的提出了有关世俗的问题，但卡夫卡是虚无的，甚至是脱离人类生活，《城堡》才是卡夫卡理性的梦魇，才是一个纯粹的精神写照。

当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宣读完毕，海明威被彻底贴上“硬汉”这个听上去令人热血沸腾的标签，《老人与海》被放上励志书籍的书架。海明威的意识形态绝不仅仅如此，当小众文化变为大众潮流之后，小说本身失去了某些重要的符号。

博尔赫斯说过“读者往往比作者更加伟大，更能理解作品的含义”，在海明威的作品中从来没有为胜利唱起过赞歌，圣地亚哥战胜了鲨鱼，但什么改变了呢？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一副骨架和满身的伤痕，他一无所有。他躺在床上，梦见狮子。胜利的过后没有任何喜悦，只剩下一片虚无。

海明威是一战中第一个受伤的美国人，是二战中海军陆战队的成员，也和世界上许多名流一样，以成为卡斯特罗的朋友当作无上的荣耀，可以想象他对于和平的向往有多么热切。当战争结束了，他取得胜利，但战后世界并不如想象中美好，他最后的日子里生活在冷战的阴影之下，世界又是一片虚无。战后世界的他精神里仍然一无所有。

可以说圣地亚哥的确是海明威的写照，只是被贴上了一块被误解的标签。当海明威将猎枪伸进喉咙的那一刻，他可能不会想到，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一个误解的“硬汉”标签将会与他紧密相连。

海明威自杀的消息传出，西班牙当时最着名的斗牛士听说了这个消息，他只是说了一句“干得漂亮”，然后自己也追随海明威自杀了。——简短的四个字成为了他的遗言。

胜利过后，只有一片虚无。

我再一次抬起头，望着老人，看见他眼神中的迷惘。

而他正朝着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