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辫子

作者: 徐斌2021年03月23日情感短文

早上跑步,过镇淮桥,在廊柱上,读到“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几句,题为“收获”。知其出自白居易的诗《观刈麦》,描写麦收时节的辛劳。抬眼远望,麦穗金黄,麦芒上泛着迷人的光芒,晨风中,传来麦子的细语轻吟。——午季来临,麦地就要开镰。

看看我的菜园,也进入了隆重的收获季。菜地就像祖母,就像外婆,你什么时候来,都不缺吃少玩;然而,现在,她把收藏很久的礼物拿出来,像把一枚祖传的戒指,小心地套住你的手指,把一块铜锈斑驳的银元,郑重地放在你的掌心。

我说的是蒜头。蒜茎皆枯,已到起蒜头的时候。从去冬排蒜,到今夏起出,仿佛历经了半个世纪。每枚蒜头,都是日月精华的积聚,都是天光云影的浓缩;把它掰开,每瓣都是独特的体验,都有独特的豪情。蒜头横空出世,就要行走江湖。它可以把一个人走成一支队伍,做江湖的独行侠,也可以走进广场,与众人跳起“小苹果”“最弦民族风”,以及极富深情地吟唱“风吹麦浪”。

蒜头是人生的老年,老辣,而又宽容。它有过美丽的年轻时光,也曾有过年轻的名字:大蒜,蒜苗。我们掐蒜叶吃,炒茎梗吃,炒蒜苗(即蒜薹)吃,腌蒜苗吃,腌蒜头吃,或作佐料,陪伴我们过完夏天,走进秋冬,走进食道和灵魂。离开了它,生活就会显得平庸乏味,如深山里的深潭,激不起半圈波纹。蒜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它是名副其实的中国好人。

我把起出的蒜头,就着枯茎,辫成辫子(编它的时候,像面对孩子,又像面对老人),挂在阳台。烧菜的时候,吃饺子的时候,随手揪两枚下来,鱼啊,饺子啊,立马生动起来。虽然很冲,颇似钟馗,不待人见,但是有用。它还被我切成片片,放入醋里浸泡,据说吃了可以降低血压。我吃了,也不知道可有效果,可那种酸溜溜的感觉挺好。它还被我用潮湿的白线缠住,扔进土灶里烧过。我小时经常肚子疼,听说烧蒜头吃可治,结果胃辣得疼,捂住肚子,汗如雨下。它的杀伤力真强!但那以后,是好像很少拉肚子了!

现在,走到阳台,就看到蒜瓣子了,每次都会想到女人(其实它挂在哪里,都像一个女人,且把那里变成家或庭院,满满的烟火气息)。女人从小就编辫子,光麻花瓣,就有一万种式样,那时节,灵巧翻飞的手指和心思,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可是,不经意间,粗黑的大辫子,细了,白了,小女孩变成了小妇人,又变成了祖母或者外婆。

驻足凝视,那垂下来的蒜辫子,就是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啊。你还可以想像出她的曾经健壮的臂膀,她的已经干瘪的坍塌下来的乳房。她给孩子带孩子,老了也不下岗。

高尔基在小说《童年》中,写到他的祖母,我每次读到时,眼里都湿湿的——

她今天样子很凶,但当我问起她的头发为 什么这样长的时候,她还是用昨天那样温暖而柔和的腔调说:

“看来这是上帝给我的惩罚。上帝说:给你梳这些该死的头发去吧!年轻的时候,我夸耀过着一把马鬃,到老来,我可诅咒它了。你睡吧!还早着呢,——太阳睡了一夜刚起来……”

“我不想睡!”

“不想睡就不睡好了。”她马上表示同意,一面编辫子,一面往沙发那边瞧。母亲就在沙发上躺着,脸朝上,身子直的像一根弦。“你昨天怎么把牛奶瓶子打破了?你小声点说!”

前天下午,我在文化馆举办讲座,闲聊本地端午节风俗。本地在吃食上有“四红四绿”的讲究(“四红”指的是苋菜、黄鳝、虾子、咸鸭蛋,“四绿”是指黄瓜、青椒、蒲芹、莴苣,多是时令蔬菜,我的菜园也有),另有吃绿豆糕、烀蒜头蛋的习俗。——就像煮茶叶蛋,只是把茶叶换成了蒜头,说食之可杀菌消灾。还说到挂艾叶、菖蒲和蒜头的习俗。都有蒜头。

想到王小波作品《爱你就像爱生命》,是王小波与李银河的书信集,他俩用20年的专心与执着,诠释了天长地久的爱情。蒜辫子,也是我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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