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醒悟

“谁溺爱孩子，谁总会有一天要为孩子包扎伤口。”她记起了这句话，自己打卦自己捡，这回权当为孩子包扎伤口吧。以后的事只能顺其自然了，也只能如此。且看——

秋风乍起，将道沟边、树底下的落叶纷纷扬扬吹起，飘飘洒洒盖满了黑色沥青路面，转眼成为金黄色的大道。行人走过，惊动树叶沙沙作响。

昨晚，月圆之夜，月亮清冷的光辉照进窗内。儿子坐在客厅沙发的中间，她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母子正在进行一场艰难的对话。不太明亮的灯光和照进室内朦胧的月色下，隐约可见母亲的脸黄，儿子的脸白。

“我看中了市中心的一个楼盘，环境、户型特理想，赶快买下来吧！再不买，听说又要涨价了。以后我和女朋友结婚房都会成问题。”儿子一脸的暗示，却分不清是希望还是要挟。

母亲半天没回话。一会，她站了起来，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破天荒地没有儿子希望的那样回答：“行，我帮你买。”她什么也没说出来，选择了离开。

根本没估计到是这种结果，难堪、沉默无声地笼罩了全屋。失望极了，儿子扔下吃了一半的苹果，气鼓鼓地冲出了家门，头也不回。此时，室内的闹钟清脆地响了十下。

儿子昨夜就是从门前这条路离家出走的，至今杳无音信。此刻，母亲也走在这条路上，飘落的树叶一片片不时落在她身上，微风从指尖滑过，月光穿过树杈缝隙洒落一地。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事全写在脸上。

昨晚是她对孩子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拒绝，也不知道当时会有那大的勇气，也不明白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条路上她仿佛看到了儿子的脚印，想起他离家出走时的背景，还是那么任性、懒散、自私，好像永远长不大。

路边有条石凳，她扫去落叶，软软地坐下，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一波一波袭来，力气好像被鬼吸去了。有些事也需要一个人静静地理一理。

自从孩子呱呱坠地起，母亲的世界就全部被孩子填满，那种爱是天然的。从小她就顺着孩子，如果天上的星星可以摘下来，她也一定会去摘。以为孩子长大了就会懂事，岂不知，在不知不觉中，让孩子以为这些都是应该的、自然的、正常的。

孩子还小的时候，家境并不宽裕。但是孩子喜欢玩具，指啥买啥，家里几乎成了玩具店。那一回，一款电动坦克刚上市，要花去全家一天的生活费，她咬咬牙买了。孩子那个乐呀！连蹦带跳走家串户去炫耀，小朋友们羡慕不已，他心花怒放，像个骄傲的小公鸡，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而到另外一家，那小朋友神气地拿出来一台带遥控的更奢华的，一下子把他比下去了。垂头丧气地回家，把刚买的玩具坦克甩个稀巴烂，缠着要买更好的。还在为明天愁钱买菜的母亲硬是借钱如他所愿。

那是寒冷的冬夜，家里甚至连电热毯都买不起，两口子挤在被窝里取暖，为这事狠狠地吵了一架：“你这样惯下去，迟早会害了他。”可惜爱人的话她没能听进去。

于是，孩子从小开始就习惯了找妈妈。衣服脏了，随手一扔一大堆：“妈妈，帮我洗一下。”没有洗衣机全用手搓，妈妈的手粗糙如树皮，人前甚至不敢拿出来。这一洗就是二十年。想吃什么，“妈妈，帮我去买，去做。”哪怕经济再紧张，也会尽量满足要求，好吃的妈妈总是说自己不喜欢吃，实际上是留着、省着给孩子。要外出旅游了，“妈妈，帮我准备一下。”清清爽爽上路，一应俱全。朋友要来家里，“妈妈，多准备几个菜。”为此，妈妈要辛苦好几天。

一直以来，她也习惯了这样接受吩咐。孩子娇生惯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酱油瓶倒了都不会伸手去扶。每回吃饭，都是她给他盛，吃完饭碗一推，就玩自己的去了。总以为现在对孩子好点，将来自己老了，也会得到回报，得到一样的呵护和照顾。而且，省吃俭用留下一点钱，为孩子在银行开了个账户，以备成家之需。

如今，孩子已经长大，参加了工作，有了女友，一日三餐在家蹭，还经常抱怨饭菜味道差。而没有想到母亲还在上班，照顾你们是那样的辛劳，脸上难以挤出一丝微笑。孩子还是那样的心安理得。

这不，强烈提出帮助购房的要求，理由还充足，以为是农贸市场买小菜般轻松。全然不考虑大人的感受，没有得到满足后，竟然以出走来抗议。

秋风吹起一地落叶，她的心揪心地疼。

一向高傲的她，此时不得不低下头来。不得不承认，不该这样爱孩子，一直以来无节制的宠爱，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她庆幸自己及时醒悟。

拿起手机，写下如此短信：“亲爱的孩子，我不得不残忍地告诉你，今天之前你的生活与我息息相关，而你今后的道路，我将不再过问。人要学着自己长大，要自立自强，从我身边搬走，自己去租房，自己去生活。我会给你鼓励和勇气，但不再会有经济援助。你可以永远不回来，也可以选择不爱我。但也应该对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反思。当然，我们可以彼此原谅，重新开始。”犹豫了一阵，还是轻轻按了发送键，发到了孩子的手机上。

心软是害，狠心是爱。“谁溺爱孩子，谁总会有一天要为孩子包扎伤口。”她记起了这句话，自己打卦自己捡，这回权当为孩子包扎伤口吧。以后的事只能顺其自然了，也只能如此。

想到此，她释然了。起身回家，尽管步履有些踉跄。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梧桐树已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了，满目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