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的三角梅

作者: 王忠2021年03月29日心情随笔

“二月二,龙抬头。”这是搬家的好日子。我选这天搬了家,朋友来“温锅”,送我两盆三角梅。

它们各自缠绵到一起,高大、稠密,有形有致,像被拉长的绣球。油绿的叶子簇拥中,红光满面的花热闹喜庆,朵朵都由三朵小花、三条花蕊、三片苞叶,肩并肩、手拉手团聚而成。它们中许多都尽情绽放了,像蝴蝶,像蜻蜓,火红的,敛翅落下便不肯飞走了。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阳台上,荡开一片白亮,笼罩着它们,雪白的瓷砖和墙砖,衬得它们绿红分明,像一帧静物油画。时光在我身边蹑手蹑脚地走过,我感到了静与好,心底缓缓升起了如潮的感动。

美不见底,对,这一刹那,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个词语。

朋友见我发呆,含笑说:“三角梅又叫贺春红,祝你们的生活越过越红火。”

“贺春红”,我喃喃地重复着,更加痴了。

朋友他哪里知道,我少年时有一个女同学就叫这名,他的话一下子触动了我,叫我想起了那个纯真年代,那些散落在黔南群山和溪流中的日子。

那时我十二三岁,正在山上的物探队子弟学校读初一。初一就一个班,贺春红是我的同桌,我们坐在右边第三排。她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布依族,汉人的血与布依人的血在源头上流到了一起,有了她和她的弟弟妹妹。

我见过她母亲来学校给她送东西,她长得像她母亲,面目黧黑,身材矮小,我们都怀疑是大山和又湿又重的柴草压的。尽管她一出生便随了母亲的布依族,但她的穿着与我们一样,没有本民族特色,老师让她起来回答问题,她开口就是浓郁拗口的当地土话。

渐渐地,我们听说她的父亲没了,母亲独自一人拉扯着她姊妹仨。在寨子里没了父亲的孩子低人一等,处处都受到歧视,就像我们儿时喊这类孩子叫“缺爹的”。但生活的阴影似乎没投射到她身上,她给我们的印象是热情、乐观、开朗,略显宽大的脸盘整天笑盈盈的。课间休息了,她和同伴们在楼前跳绳、踢毽子,两只刷把子一蹦一跳,有时也和男同学打乒乓球,浑身上下洋溢着轻松与快乐

她住的寨子离学校有十多里路,好一段都是崎岖山路。那时学校无法住校,她在附近也没有亲戚,每天撒开脚板走来走去,常常是天没亮出发,走到学校放亮了,坐下就捧起书琅琅诵读。她的成绩好,每次考试分数都叫我们这些男生羡慕嫉妒恨。听说她母亲三番五次要她辍学在家照看弟弟妹妹,她苦苦哀求,班主任也到她家里给她母亲做工作,她才坚持读了下来。星期天,对我们是彻底放松的日子,但对她却是苦累深重的时候。她天蒙蒙亮背着大竹篓去打猪菜,到山上砍柴背回家,一趟趟地直到天黑,第二天再爬起来赶路上学。

又一次考试成绩出来了,她依然是第一名,我们依旧恨得牙根痒。班里年龄最小的策励当着我们面,恶作剧地在她课桌中央用粉笔龙飞凤舞地写了“缺爹的”。第二天一早,许多同学都看见了。

她满面汗水地来了,走到桌前乍一看到这三个字,一下子愣住了,她慢慢地坐下,默默地伸出袖子反复地擦掉了。

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我看见她的脸上一直含着笑,就像平时一样。班主任知道了,将她叫了去,我们都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一场雷霆震怒,班主任却没深究此事,据说是她请求班主任不要这样做的。

不久我转学回到山东,再无贺春红的消息了。几年前我回黔南,听同学说她后来考入了南京大学,先在高校教了几年书,又逐弄着大潮去了海口。

我为她而欣喜,贺春红就是三角梅,在那座遍地三角梅的海岛上,有适合她的土壤和气候,她也有幸一年四季都能看见三角梅,日夜在它明艳热烈的照耀下,认真踏实地走着自己的路。

此刻,眼前浮现着贺春红瘦小的身影,我想小至一个人,大到一座城市、一个民族,如果能够拥有三角梅热情朴实、乐观奔放、顽强奋进的精神品格,那他们的未来一定美不见底。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