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与两个人

这是一条城市主干道，也是一条我再也熟悉不过的路。它像盒带的磁条，记录着时间的印痕。

六年前，我们来到这个城市，为的是让女儿接受良好的教育。我骑着一辆旧摩托车，沿着这条道，自西向东，穿过两旁陌生的楼堂馆所，在汹涌的人海里，把她送入学校。她回头向我作短暂的挥别，像雏燕新出，眼里闪动着惊异和新鲜，又透出坚毅与果敢。

我们初来乍到，是城市的新客。我们一家三口，在尚没有安顿好的斗室里打地铺，用纸板扇风取凉。但，我们显然抑制不住小小的幸福感。我和她破天荒地下馆子，订最经济最实惠的套餐，戴着手套啃大骨头，为她的12岁庆祝。

从此后，我不仅仅要做好一个父亲，还要做一个“车夫”。我会踩着既定的钟点，骑车在这座城市的主干道上走过。铃声响处，学生潮涌而来。凭着某种隐秘的感知，我一眼便能找到她。她也如是，径直地走向我。

她轻快地跨上我的后座，动作自由而稔熟，双脚在脚踏上稳稳扎着，习惯性地平衡好身子，然后叽叽喳喳地同我说话。车子在道路上直线行去，带着“父亲”这个神圣的称呼，我经过春天，穿过秋天，穿越冬天，一直跑下去。

有时，在等待的间隙，我会去买街头时令的小食，爆栗子、炸鸡柳等。我攥着热气蒸腾的食物等她，她像一只蝴蝶翩翩而来，在后座上一边痛快地嚼食，一边爆料学校的新鲜事，我们就这样缓缓地穿梭在人海。我们是父女，也像朋友。我愿意牺牲无谓的时间，天天聆听她少年的心事；她也喜欢与我分享，无论快乐还是忧伤。

初中到高中，由走读到寄宿，学习的节奏愈加紧凑，我做“车夫”的时间越来越少。被时光的刻录机记下的每个晨曦微露的早上，抑或是余晖满天的傍晚，都弥足珍贵。我在时光里沧桑，她在时光里长高。

寄宿后，有时候夜里接到她的电话：爸，我生病了，要回家。我立刻一路奔来，穿过星月的微光，抵达学校的门口。霓虹迷离，光影闪烁。钟声响处，我看到她签条，出门，满身疲惫地走向我和单车。夜的风小心翼翼抚着我们，阑珊的灯火，投下我们一大一小依偎的影子。

为了买到最好的药，我会跑遍所有大大小小的药店，找最稳妥的医师。然后给她倒上开水，将医嘱重复再三，让她很好地休整。家就是加油站，我更愿意是个尽职的加油工。

时光嬗变。十多年前，她来到我的生命里，带给我的是惊喜；十多年后，她的羽翼渐丰，不久就要高举飞翔。这条曾经热闹的路，终究将缺少我们的谈笑，没有我们的车辙。而此刻，经历过高考的她将面临更加灿烂的明天，我唯有默默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