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手绢花开

作者: 周毖2021年05月08日心情随笔

近来,一些关于手绢的陈年往事宛如漂流在溪水上的野花,快乐轻柔地送至我面前。

我出生在70年代的广福场,“穷”是那个时代大多数人家的共性。因为穷,很多该讲究的事一律简省。我们身上的衣袖自然替代了手绢的所有作用,每到换洗的时候,袖子脏得如猪圈板,母亲一边责骂一边狠命刷洗。

我读一年级的时候,整个班就一个人用手绢,她叫唐小敏,开江县城人,因为妈妈在广福新华书店上班,是全广福唯一的卖书人,所以在广福上学。她经常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红领巾佩戴得端端正正,头发梳得齐齐整整,有时还扎上美丽的蝴蝶结,特别爽利乖巧。尤其当她从背带裤里掏出一张小手绢擦汗、擦鼻涕的时候,那叫一个斯文,令我们羡慕不已。她爱看书,成绩好,明显有一股不同于乡下孩子的书香气,女神范十足,可惜不久转学了。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国家为奖励有杰出贡献的老教师组织了一次旅游活动,和爸爸关系要好的唐再雄老师有幸参加了。观赏苏杭二州的喜悦和荣光自不必说。带回的几十根印有苏杭名胜的手绢成了最贵重的礼物。我们意外地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手绢,逢人就掏出来擦那似有若无的污迹,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

1984年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大姐参工了。的确良的粉红衬衣,领子绣上草绿色荷叶边就是最美的装饰。那时还没时兴烫发,额前的刘海得头晚用钢丝夹裹着,第二天早上才卷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是整个广福街上所有爱美的年轻姑娘的小动作,除此之外没什么装饰头发的用品。可是,无论物质生活多么贫乏,都无法阻挡姑娘们开发美的创造力。不知什么时候,手绢一跃成为满头青丝的宠物,把美演绎到极致。手绢不再是手绢,而是嫦娥云鬓里的一朵花。

“干活不挡眼”是手绢理所当然成为美发用品的最好借口。街前街后的姑娘不约而同地攒着钱,买上几条花色不同的手绢,紧紧抓住洗头这一节骨点,等头发将干未干的时候,以手绢对角线为中心折成条形,穿过头顶经过耳背,两端系在项窝处权作发带。如瀑的青丝自然下垂,遮住项窝的手绢疙瘩,看似自然,实则小心思十足。也有直接用手绢把头发束起来的,根据自己的喜好或高或矮。扎得高的先用橡皮筋把头发捆紧,然后系上手绢,显得青春活泼;扎得矮的只需要在后脑勺将头发一拢,手绢两头交叉一系,显得稳重成熟。不管怎样,这时的手绢花一定是最大的,宛如枝头的野百合,一身的叶子怎么藏得住硕大的花冠呢?

我们的小学语文老师,一条栗黄粗壮的独辫子直拖到腰际,离辫梢约10厘米处缠着一根白底绿花的手绢,末端打成一个鸽翅般的小结。那鸽翅随着她的行走在腰线摆动,特别有情致。有一次,老师和男朋友在教室里弹风琴。老师弹着弹着,回头含情脉脉地看男友,男友柔情似水地回看。独辫子害羞地耷拉在胸前,手绢花微微一动,默默应和这如梦佳期。此番景象许多年以后也不曾忘记。

1995年,我去甘棠小学报到。迎面走来一女老师,皮肤白皙,眉眼清秀,短发微卷,杏花粉的绣花衬衣扎进浅灰色高腰长裤,脚穿一双白色高跟皮鞋,浑身上下散发出浓浓的书香气。几句简单的交流后,她尖着两根手指,从袖口里取出一根手绢擦汗。原来她把手绢缠绕在手腕子上,掖进衬衣袖口。这一特别的做法充满自然复古的意味,立刻就有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感觉。她的清新脱俗从此在我心中定了格。

甘棠小学有一口老井,每到周末,到井边洗衣服的老师很多。有一次,郑长玉老师刚洗过澡,穿着丈夫从北京遥寄回来的米黄色套装,头上系一根白手绢,腰间端一盆换洗衣服,笑语盈盈地朝井边走来。到得井边弯腰打水的时候,那根白手绢在一头蓬松卷曲的黑发间一颤一颤的。顷刻,手绢幻化成雪白的玉兰花窝在阔大的树叶之间,美得不得了。

……

此去今年,手绢已经成为遗弃的对象。可记忆中,它是陪着我们长大的。从小到大,我们用过很多条手绢,可至今连一条手绢的来龙去脉也说不清楚。大概很多人和我一样,对于不重要的小东西从来都没有关注过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吧。虽然从我们手中消失的手绢,也许没有一个人记得它从新到旧,从旧到烂,从烂到扔的过程,可一旦脏了,洗洗循环使用,方便又实惠的特点,以及对贫穷枯燥生活的调剂,确乎在那个念旧长情的时代记录了太多美好,承载了太多的诗情画意。它是当今无论怎样高档美观的纸巾都无法替代的。它们与现在纸巾泛滥、短暂薄情的时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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