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锁乡愁

作者: 张丽钧2021年07月26日心情随笔

劳姐发来一首小诗,是根据余光中的《乡愁》改写的:“从前,乡愁是一张火车票,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现在,乡愁是一张核酸检测报告,我在这头,故乡说:你就在那头吧,别回这头!”

犹如竹箩不偏不倚地扣住一只背兴的麻雀,这首小诗,不偏不倚地扣住了背兴的我。

我的老家在石家庄市深泽县。这座坐落于滹沱河北岸的小城,因地势低洼,“三水横溢”,故远在西汉时即得名“深泽”。我是十五岁那年才随母亲到深泽的。刚一到深泽,最纳罕的是此地人一律把“没”说成“咩”。弟弟跟他的小伙伴们说话,总是“咩”来“咩”去,惹得我笑个不停。那时我读高二,历史考砸了,无限难过,我美丽的历史老师走过来,抚着我的头柔声说:“咩事儿。”我一震,仿佛得到了神谕,瞬间就被治愈了。打那儿以后,我但凡遇到沟沟坎坎,都会在心里模拟着我美丽的历史老师的调子劝慰自己“咩事儿”。

我多么依恋母亲所在的那座小城!当我在千里之外有了自己的小家,当我也做了妈妈,回家过年的念头从没凋萎过。儿子一岁半时,我爱人被一件事缠住,不能陪我回家过年,我于是与我的同事、同乡小白搭伴回家。在能把人挤成相片的绿皮火车上,小白慨然脱掉他的军大衣,铺在硬邦邦的座椅上,让我儿子躺在暖窝窝里舒坦睡觉,又高又胖的小白则半个屁股倚坐着椅边,练了一路“骑马蹲”。快到站时,我抱起儿子,不由大惊失色——儿子把他白舅舅的军大衣尿湿了一大片!我歉疚得要命,小白笑笑说:“咩事儿!不就在后背画了张地图吗?咱都回家了,乡亲们还会笑话咱?”

还有一年,春节前我做了甲状腺手术,母亲和弟弟一家人都反对我回家,我对他们说:“咩事儿,我怎么也得让你们看看我脖子上的这条皮项链吧?”我硬是在鞭炮声中回到了家乡。

今年初,疫情让那座“咩事儿”的小城摊上了事。弟弟告诉我说,封城了,超市关了,饭店关了,药店关了……我忙问:“咱妈的药还有吗?要不我快递些过去吧!”弟弟说:“快递也停了。”我脑袋嗡的一下,感觉深泽真的陷入了深深的泽淖……

每次打电话,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都要不厌其烦地问我:“你多咱回来呀?”我说:“深泽封着呢,我回不去呀!”母亲说:“你回来了他们还敢不让你进家?”我说:“当然敢呀。”母亲半天不吭声,我知道,她被我说的话吓坏了。

“咩事儿”,我这样劝慰母亲,也这样劝慰自己。纵然我是一只倦飞知还的鸟,纵然团圆的执念已然长进了我的血里肉里,在故乡深陷泽淖时,我也懂得却步即是襄助的道理。

我挂掉了母亲的电话,不让她听到我的哭腔……

深锁的乡愁,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启封。我期待着在斑鸠的叫声中回到云开雾散的故里,推着轮椅上的母亲去吃街头扒糕,再买回一束她最爱的紫洋兰,插满她寂寥已久的花瓶,告诉她说:“咩事儿,我们又回到了从前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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