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

庚子仲冬，次儿生。一日探母，母赐余二袋质轻物，并嘱余以之为小儿净眼。启袋视之，碎碎杂杂，色如褐玉，乃苦茶也。洗眼半袋已足，归家，拣其成形者沏之，清香袅袅；饮之，苦而回甘，余味无穷。

苦茶，他处或有，而黔西北多产。常绿乔木，高可五六尺，叶细，汤饮可消溽暑。余幼时，每入夏，母亲负竹篓入山采之。其常守绝壁，喜荫，母亲择其秀茂者，连细枝带叶割之。归家洗净，取长寸余，刀切之，已而以木甄猛火蒸之。火舌吞吐，白汽渐浓，香味弥屋。深吸之，可濯尘秽，肺叶为之一舒。嗣后，于烈日下暴晒，及燥，即密封于袋。自余记事起，几乎岁岁如此。

余不善饮，以为苦茶其味若药，殊无茶饮味。后负笈外游于省垣，渐习饮茶。闲暇际，沏茶一杯，观绿叶参差沉浮，能消半日无聊。若持一卷太白诗，时光则为之止步。偶然念及苦茶，乃适小铺购之。精制，分装小袋，沏水而饮之，其味不胜于幼时所饮者也。所异者，仅观感耳。遂绝饮之。偶然归乡，亦弗饮。讵料今冬竟不期而遇。

余取一铁锅，倾入碎叶些许，注水煮之。汤沸，清香盈室。以其浓汁为小儿净眼，倒也明亮可爱。本草记曰：苦茶“可解渴，明目”，此其功耶？其利人而不计较，缄默于天地间，昭显造化之慷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