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神情

当天地不再以含蓄为美时，自在与潇洒，尽致与蓬勃，便成为春的神情。凋落与枯败，干瘪和局促，随着城市高楼下日渐繁忙的长街，颠簸向远方。梧桐树，就在这时，慢慢生发出绒黄的芽儿，飘洒在枝间。不再睹旧叶暗自神伤，不再捧着那一树的枯相片，低垂眼眉。过去即过去，现在，才通向将来。那浅浅却并不寡淡的新的希冀，这新春的婴孩，悄悄露出娇嫩的脸庞。从城市的这头，伴着横亘着的渭河，曲曲又折折，连缀起来，不同于高楼深褐浅灰、苍白与棕黄，这细小却繁盛的色彩，点染春天。

春做伴，好还乡。

荒茫茫一片，沿河堤公路入虢镇，渭河流得和缓而生疏。青草未发，黄苇倒斜，一株柳弯腰。可当长桥过、人烟稀之时，一片亮黄炫彩夺目。河滩之上，纵横间，块块油菜花田，相叠相错，顺地势起伏，顺风向俯仰。河滩，是那苍老的祖父，被岁月柔和了的纯粹的银发，在风中飘摇，但高傲与倔强依旧。而那满是生机、无忧无虑的油菜花，牵着老祖父的手，顺着那时不时震颤的指尖，认识这春天。完全懵懂，完全稚嫩，却正是新生的全部含义。就乘着风势，盛放那生于绿的黄，闪耀的光芒，使那花朵细微的瓣，纯粹黄影一般。就在那青翠而正直的长秆上，它摇晃在午后的昏沉中，摇晃在梦里，时时阻断，却不绝于目，一路向前，再向前。

下小路，上长坡，盛绿的皂角树，罩出了浓荫。村庄密密，绿麦漫野。简单而统一，紧密而齐整。高铁飞驰，形未显，声已闻。婆婆纳的蓝花，是落在草丛中的繁星，荠的白花，高高伫立。略微斜侧的头，新奇却疑虑。自然，容纳高与低，包藏繁与简，涵养荣与枯。自然中的万物，奇异不同，无美无丑，生之时平等，死之时亦然。只借自然中的一隅，建立起自己的世界，用时间，完成自然而然的整个生命。青竹与草垛，溪流与小桥，高远长坡，同那夹在两山之间的太阳，从不忌惮岁月。道路，通向前，直到看见那成片的白杨，过那三棵老桐树，绕那拦在路中间的洋槐，不久后，它的芬芳将遍野。

我，到了家门。

松鼠的尾巴翘起，那圆滑的尖，指向前。小爪，蜷在胸前。黑色豆儿般的眼睛，溜溜一转，一计又上心头。在那红砖的顶端，侧墙同屋顶的交接处，那棕色的一阵烟雾，忽忽飘去。踏着那迅疾而难以捉摸的节拍，直消失在崖前。又看深绿的松柏上，烟雾又显，在枝杈之间。鸟鸣，其意究竟为何？只听得那纤细的声音，一缕缕从丛林中散出。那三声一停的鲜亮的叫喊，向着太阳，宣告着此生的不俗。而那悠悠的试探的发问，向着远山，似是离群的孤独者，觅不见知音，却从未放弃寻找。声声皆春语，音音皆春曲。两只蓝鸟以相同的节奏蹦向墙壁，一步一望。红喙蓝衣，长尾华翼。相视一笑，迈步齐走，没入邻家院墙，消失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