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花照眼又一年

作者: 董改正2021年10月26日美文阅读

扫尘后,明瓦亮,青瓦净,木格窗上糊白纸;窗外雪,墙角梅,白纸上面红喜鹊。一方素白,贴一剪大红:喜鹊登梅、八仙过海,年味呼之欲出。

老祖母坐着太师椅,慈眉善目,看孙辈媳妇们剪窗花。大嫂河北人,稳重大方,眯着眼,神态安详,不疾不徐,不温不火,左手持红纸,右手小剪刀,成竹在胸,剪走龙蛇,曲线优美,边角料沙沙落,雏形渐渐出。一堆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小屁孩,大惊小怪地说:“大娘剪的是老鸦!”谁的妈妈拿起鸡毛掸,他们就一溜烟跑了。一旁邻居啧啧称道:“好巧的心!好巧的手!”大嫂微微一笑,嘴角弯弯。

三弟养猪,说道:“大姐剪一个猪栏……”话还没完,三弟妹狠狠剜一眼,他连忙点了一根烟。老三媳妇是本地人,粗手大脚的,顶个男人的能干,体恤大嫂娘家远,处处照拂。大嫂微笑不答,再剪个福禄寿喜,细致绵密。

一旁的二嫂也不说话,径自拿起大剪刀,拈起一张纸角,左手高,右手低,双手都悬空,就站着,那剪刀大开大合,如同泼墨大写意,周围立即屏息,只听见嚓嚓嚓,嚓嚓嚓,纸屑纷纷扬扬,剪、挖、合、分,细致处,仅可透风;空白处,疏可走马。边角几尽时,依然看不出是啥。二嫂抿嘴咬牙,神色凛然,高度贯注,头发将落未落时,一甩头,手下继续。有孩子说:二娘剪的是头大肥猪耶!果然是,还是头笑眯眯的猪,尾巴勾个圈,底下还有几个字:猪你快乐!大伙都笑了。接过二哥递来的毛巾,擦擦汗,二嫂淡定坐下。

四叔背着手,点头道:“果然是山西人啊,何况还是襄汾的!老三媳妇来一个?”老三媳妇白了一眼四叔,说道:“四叔,我只负责贴!”老祖母接口道:“三丫头,今年你别贴我的一楼的窗,你贴二楼三楼的玻璃窗去!”老三媳妇红了脸,大声道:“老祖宗,今年我不会再弄通掉了。”大伙哄堂笑了。

二叔护短,说道:“你咋不叫你大媳妇剪一个?”三叔五叔都附和,幺叔捧着茶,坐山观虎斗。四叔看着儿媳,她是个大学生,余姚人,过门第一次参加聚会。她起身,红着脸拿起剪刀,却娴熟得不行,原来堂弟跟她早就说了,练家子。四叔得意了,拿眼斜瞅着二叔,二叔喝茶闲聊去了。

围观的人忽然喝了一声彩,却是个大幅剪纸:蟠桃会,人物众多,神态活现,但人物都是写意,甚至变形,却也很美。这时母亲端着午茶和姑母边说边来了,父亲说:“叫你们姑姑剪一个吧!”姑姑看着许多窗花,点头赞叹,说道:“嗯,我来一个。”大伙都停下来,围过来看,姑母端然而坐,神情潇洒,剪刀在她手下,竟然不如二嫂的灵巧,而剪下的线条,却在拙中透出趣味,一幅耕织图,可爱、天真、浑厚、乡土。大伙都静了。

姑母仰脸对母亲说:“大嫂来一个?”母亲摆摆手,说:“我手生了。”姑母说:“我的手艺是你一手教的呢。”姑母抓起母亲的手,低下头来。老祖母说:“没有大嫂就没有我们一大家子人,你们都不要忘记。”母亲初嫁时,姑母还小,老祖母家徒四壁,无处贴窗花。在母亲的操持下,家里窗户渐渐多了,五个叔叔都成家了。一年又一年,窗花开,年渐好,就像一棵树,根壮了,发枝桠了。她一手教的姑母剪纸,被采风的艺术家看到,姑母成为我们村那个年代第一个走出山村的女艺术家。

母亲拍了拍姑母,说道:“现在咱们家多好啊!”转脸对老三媳妇说,“你们去贴窗花吧!”孩子们“哦”的一声,跑到门外,大声叫道:“过年喽!又过年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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