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心

这阵子，一只流浪的小黄狗出现在我家单元楼前。或许是受到了邻居的善待，小狗见人很亲，经常尾随，甚至还抬起爪子抱腿。它根本不管这样的方式，是否为所有人所接受。

流浪狗的出现，有人欢喜有人烦。欢喜的人中，包括我的大女。正值高三的她，每天下自习回到家都很晚。每次走到楼道口，大女都要逗逗小狗，甚至还为此耽搁几分钟，常常需要我催促再三，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种场面，让我想起了大女还小的时候，发生的类似一幕。

大女从小就喜欢宠物。很多年里，她一直念叨着，希望能够拥有一只可爱的小狗。家住六楼，面积不大，女儿的心愿注定不能满足。

多年前的一个周六，我所在的家属院内跟这阵子一样，也来了一只流浪狗。见到大女归来，一路跟上了楼。

小家伙估计饿坏了，进屋后不停地找东西吃。我辛苦炒出来的一盘小鱼，鱼头全部被大女剔出，让小狗饱餐了一顿。午饭后，小狗竟然还趴在我家阳台上要午休。大女拿出一个旧的棉垫，为小狗临时造了一个窝。但它在我家只能作短暂停留，下午，爱人千般说服后，在大女不舍的眼神中，将小狗送到了楼下。

大女跟着一路小跑，在楼前的竹林内，为小狗再次造了一个窝。当晚，下起了雨，大女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只小狗。直奔下楼，再回来时却神情沮丧。“狗狗不见了，我楼前楼后地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它的影子，雨下得这么大，它会淋湿的……”

一整晚，大女都在念叨着小狗：会不会淋雨，会不会饿了，会不会很冷……继而，又怪起了妻子：都是你狠心，为什么不能收留它呢？我好喜欢它，好想和它做朋友！

一连几天，大女都在念叨着这只再也没有出现的小狗。她和它萍水相逢，唯一给她留下的，是不舍，是遗憾……

面对大人的坚持，大女别无他法。妻子告诉我，这么多年，大女一直都盼望能有个很好的玩伴。在当时只有一个孩子的家庭里，大女其实很孤单。上不完的补习班，望女成凤的隐形压力，让她正在快速告别欢乐的童年，加速奔向未不可知的成人世界。

缘于生长的环境，我一直无法想象，我会对一只小狗，倾注如女儿那般的情感。我认为，在大女那般年龄，学习知识是件极端重要的事情。我对她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够很好的学习，养成很好的习惯，做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这方面我关注的多一些，而大女的孤单、爱好，在我看来，可以忽略不计。

和大女相处的这么多年，我常常犯主观主义，武断地以我的标准，扭转她的所思所想所喜所爱。大女喜欢画画，尤其喜欢漫画书。随着进入初中，她一度视为

“命根子”的漫画类杂志，全部束之高阁。有一天，我和爱人整理家什，在没有征求大女意见的情况下，一股脑将漫画类杂志卖个一干二净。

大女什么都没说，依然一如既往地学习、做题，显得非常平静。我觉得，慢慢长大的她，是可以不在乎这些的。但大女悄悄跟妻子说的一番话，再次否定了我的判断。

大女觉得，这些漫画类杂志卖掉并没什么可惜，只是里面有几本精华本，画工上乘，绘画者皆为大家，线条优美，是难得的好东西。这些精华本是她辛辛苦苦“淘来”的，现在骤然失去，让她格外惋惜。

妻子跟我转述的时候，我的心猛然间有些抽紧。我视之为玩物丧志的这些杂志，对大女来说，却是她童年中难忘的一段记忆，也是学习的另一种途径。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看来还是孩子的大女，竟然对漫画的理解那么深刻和理性。而我毫不可惜清除它们的一个真正原因，竟是妨碍孩子的健康成长。

那一刻，想起了大女曾愤怒之下说出的几句话：你老是让我看经典看课本，见不得我看一点别的东西。我也有自己的爱好和喜欢，你不要老是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我。你太自以为是了……

往事历历，浮上心头，竟让我好几天辗转反侧。和大女相处的种种，使我逐渐动摇当初的自以为是，得出了一个让我有些沮丧的结论：我这个父亲，其实真的不理解孩子的心——孩子的心，是玻璃心，纯净、善良，可以装下很多美好。而我那颗成人的心，经历社会和时间的磨洗，已经标准化、程序化、世故化。

过往岁月里，当两颗心相撞时，大女选择的多是服从，是让我满意。当下面临高考，成绩不尽如人意的她，依然如同过往那般，被我们施加压力，不时被我们唠叨。偶有反抗，都被无情地镇压。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局面，其实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变。

私下想来，这何尝又是我真正所愿呢？如果不是有着很多无奈，我惟愿保存完好的，恰是孩子那颗晶莹剔透的心。在时间行进的未来，我希望能说服自己：学会理解她、呵护她，让童心停留在孩子那里，能够久些、更久些！

但，这或许依然只是个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