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车的那些事儿

作者: 江斐斌2021年11月18日心情随笔

我的家乡非常偏僻,至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去县城和市里,还都得经过“湘南第一镇”——马田圩,然后再乘坐客运汽车。从老家到马田圩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最原始的旱路,约20公里的路程;另一条路则是运煤的砂石公路,有30余公里,家乡煤炭资源丰富,有很多煤矿,来运煤的车辆自然也就有很多。

老年人去马田圩基本上是走旱路,很多中青年人去马田圩则喜欢坐运煤的货车。话说“坐车”,煤矿老板跟运煤车司机相熟,才会让他们或他们的熟人坐驾驶室,这才叫坐车;一般的人跟司机不熟,车厢里也不准“坐”。其实车厢里没有座位,只能是站着,但是我们习惯了叫“坐车”。不是司机说不准坐就不坐了,老乡们扒上车也要坐。刚来我们家乡拖煤的司机,对扒车很反感。老乡们跟司机论理:“你来我们家乡拖煤,我们欢迎,我们坐你的车给个方便也不行吗?”渐渐地,司机也不再多说,扒车就这样“约定俗成”。

从老家去马田圩,我们大多是在坡陡的路段扒车,车子出去是装满了煤的重车,加之又是上坡,速度快不起,人很容易扒上去,扒上去之后就在煤上面或站着或蹲着。从马田圩回家,我们则在马田圩至我们老家方向的三岔路口扒车。这里常年以路为市,人来人往,又是岔路弯道,司机不敢开快,而且能确定运煤车是去我们家乡那边的。不过有的扒车者中途要下车,即使叫喊声山响,有的司机也会装作没听见。好在公路坑坑洼洼,弯弯曲曲,坡路也陡,有些下车的人就趁着上陡坡车速较慢的时候迅速跳下去。对司机的装聋作哑,有的老乡也会演点小小的恶作剧来对付,抓些碎煤屑撒在驾驶室前的玻璃上,这下司机就会马上停下车打开车门对车厢里的人喊:“你们要干什么呀?”要下车的人就会一边下车一边答白:“你是聋子呀,喊了这么久,喊这么大声都没听到呀……”

马田圩农历逢五逢十赶集,如有很重的担子能坐上运煤的车回家,那是非常幸运的事儿。记得上小学时家里每年要养两三头肉猪,糠是猪的主要饲料之一,我曾多次跟村里的叔叔一起去马田粮站买糠。十一二岁的我挑着近二十公斤的担子也能走20多公里的旱路,常常受到长辈的夸奖。不过一路上不知要流多少汗,不知要歇多少次,每每有凉亭和路边人家就会歇憩去喝水喝茶。回到家时,两只脚少不了会被鞋子磨出几个血泡泡来。所以每次去马田圩挑糠总是渴望着能搭乘运煤的车回来。

可是有一次却把我气坏了。一个暑假的一天,我和村里的一个叔叔一起去挑糠,一大早走旱路,凉风习习,十分惬意。我们到达粮站时,很多买糠的人已在排队了,待到我们从粮站出来时已是十一点多钟。我们挑着糠直奔三岔路口,当时赶集的人很多,正好有一辆运煤的车开得很慢,很多老乡都往车上扒,叔叔认准这辆车是去我们那边的,于是也立马扒了上去,要我快点递糠箩,当我把叔叔的一个大箩筐和我的一个小箩筐递上车时,汽车响了一阵急促的喇叭声,路上的行人很快闪开,汽车一溜烟就开走了。叔叔在车上急得直叫,我呢,急得直想哭。还有个我不认识的人更糟糕,把行李丢到车厢里去了,人却未扒上车,车上也没个熟悉的人,冒着灰尘在汽车后面追了一段距离也没追上,气得直骂娘。

正值正午,太阳像火球一样悬在头顶。我环顾四周,很无助,很无奈,一阵孤独感袭上心头,只好哭丧着脸老老实实地挑着一头重一头轻的担子走旱路。那位叔叔知道我没有其他同伴,扒别的煤车肯定是扒不上了,于是回家后马上往旱路来接我。他一见到我就笑嘻嘻地对我“埋怨”了起来,说:“也不先把两个大箩筐递上来,搞得一头重一头轻的……”我一副想哭的样子,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叔叔说得还是有道理,像是经验之谈。

后来上了初中,我在镇上中学读寄宿,周末回家,星期天返校。在马田圩上学的还有邻村的几个小朋友,我们也曾结伴走旱路,这是父母的要求。后来环境熟了,我们回家和返校就一起扒煤车。扒车需要速度和手力。我在学校就坚持晨跑练习百米冲刺和做引体向上、俯卧撑练习手力。我是校男子篮球队的队员,每天下午训练时我也有意识地强化快速跑。煤车司机最讨厌我们这些扒车的,一看到有人要扒车,马上就会加速,而我就是一个飞脚抓到车门挡板,脚一弹就扒上去了。扒车很危险,自己亲身经历过有惊无险的就有好几次。记得有个周末回家,一个老乡学长与我同扒一辆煤车,他抓住了车后门挡板,脚却没有弹上去踩着车身的铁杆,由于手力不够大,也没法把身体引上去,身体就一直吊在车厢外面。我是从车侧边踩着油箱扒上去的,听到他的呼救声,便迅速来到车厢后边,急忙拉住他的手才把他扯上车。上车后他在车厢里每踩一脚就是一个血印,原来他的鞋子被弄丢了,脚底脚趾在地上拖着被砂石磨得血肉模糊。当时车速飞快,要不是我及时相救,必摔死无疑。每每想到这,我心里就会打个寒颤。

我们寄宿生周末回家主要是带咸菜和大米。因扒车不慎,我不知打烂多少个咸菜瓶子,有几次从家里回校扒车,咸菜瓶子打烂了,只好连菜和瓶子一起丢掉。最刻骨铭心的是有年中秋节回家。返校时,母亲给我炒了一瓶咸菜和两瓶新鲜荤菜。咸菜瓶子放在书包里,两瓶荤菜用绞丝网提着。扒车时晃荡了一下,绞丝网提着的两个瓶子互相一碰撞就烂了,顿时香味四溢。上车不久,天下起大雨,几分钟后,又狂风大作,伞被风吹得反转了过来,伞骨子都折断了。雨水打在煤上,煤渣溅到鞋子上裤管上,脸上衣服上也溅了不少。人被雨水淋得像落汤鸡。又是风又是雨,一摇几晃,书包在铁栏杆上碰了两下,咸菜瓶子也烂了,菜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弄脏。中秋节同学们从家里回来,个个都喜笑颜开,唯独我愁眉苦脸。

如今,家乡的交通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去县城和市里都有直达班车,到县城的车程只需半个多小时,到市里的车程也只需50分钟左右。马田片区镇村公交车早已开通,城市和乡村正在无声中实现无缝对接。公交车都有冷暖空调,很舒适,老人家乘坐,政府实行免费。听家乡一位姓刘的大爷说:“我从小就开始做点小本生意,做了一辈子,过去做生意全靠‘一副肩膀两条腿’。那时做梦也没有想到家门口会通公交车,现在乘坐公交车可以直接到达马田圩新市场大门口,很方便,我常去卖些农副产品。坐车的人都讲文明礼貌,尊敬我们老人家,给我们老人家让座,上下车还帮我卸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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