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醇香

作者: 叶良骏2021年11月19日美文阅读

过年的快乐很多,桩桩件件,都在记忆中闪亮,想起来,心里充满欢喜。

那年,我在嘉定牌楼村养病,也做些农活,以换免费吃住。我住在养猪场,一间未隔到顶的小屋住了6个人。快过年了,但大雪下了两天,拖拉机无法开出去送我回城。同屋的惠英邀我上她家去,乡下过年比城里热闹多了。看着漫天风雪,我只得留下。

除夕一早,惠英就在屋外大呼小叫:“阿骏,雪停了,快起来,抓鱼去!”男人早已在河里拷浜,乒乒乓乓、水声、喊声闹成一片。水见底了,鱼在水里扑腾,大人小孩欢呼着下河。惠英急叫:“快下来,鱼要被人抢光了。”滴水成冰的腊月,我哪敢下去。惠英脱了我鞋,不由分说便把我拖下水。只见一条尺把长的鱼从身边跳过,“快,阿骏拦住它!”我赶紧拦,鱼滑溜溜地逃走了。我拼命追,一个踉跄,人跌在泥水里,鱼压在了身底。忘了冰冷的水浸湿棉袄,我高喊:“抓住了,抓住了!”那是一条大鲤鱼,抓在手里还拼命挣扎,黑溜溜的眼恨恨地盯着我。大家夸我:“阿骏真有本事!”分鱼啰!每家按人头分鱼。我只一个人,村长说多分一份,我分到了两条鱼,那条鲤鱼当然归我。衣服湿了,只好睡在被窝里。惠英一面烤衣服,一面煎鱼,屋里弥漫着鲜香,馋得隔壁的猪“啰啰啰”地乱叫。惠英说:“下午都要去找蟹,你去不去?”“当然去。”

蟹正躲着冬眠,人们找准透气孔,把洞口挖大伸进去摸。惠英也挖开个洞要我摸,我不敢,村长说谁摸的归谁。我抖抖索索地伸进手去,没蟹,倒有软软的一团东西,抓出来一看,是条五花蛇,吓得我一下把它扔出老远。蛇被摔醒了,呆头呆脑地四处张望,惠英赶紧扑过去抓住。我们提着蛇,还有分到的一小块肉,回了家。

惠英说,今天,太婆都要出来帮忙,来,切菜。水葫芦、胡萝卜、山芋藤,切成丝,剁成泥,我手指破了,惠英说:“你滴进了血,这馅肯定好吃。”说得我忘了痛。嘉定乡下过年要包“圆头”,惠英磨了面,是麦粞、麸皮加一点米,“圆头”包得很大,一尺大碗只盛得下两个。

年夜饭烧好了,发芽豆、清蒸鱼、红烧蛇块、肉丝炒豆芽、鱼头汤,惠英的婆婆说:“阿骏,梳梳头,干干净净地过年。”她解开我的长辫,用篦梳一下一下梳我长发,一面赞:“乌漆墨黑,多好的头发!”她拿支铜钗说:“送你当压岁线。”我心里热呼呼的。这顿饭吃得酣畅淋漓,最难忘的是“圆头”,厚皮实馅,咸里带苦,五味杂陈,因伴着乡人温厚的眼神,成了难忘的美食。

年初一,养猪场里搭了戏台,演的是沪剧《陆雅臣卖娘子》。这戏是悲剧喜演,场下笑声连连。乐极生悲了,演三好婆的演员不小心摔了一跤,爬不起来了,“三好婆”是彩旦,没了她,戏减色不少。村长说谁替一下,乡人起哄:“阿骏上去。”开玩笑!我正想说,已被人推上了台。“三好婆”说:“你只管演,台词我来说。”于是,我听台词加动作,“小夫妻格事体来问我个老太婆。”用手拍胸,“啊呀,侬茶呀没吃一口,还要把我钞票”,一面推一面把钱塞进怀里。我没穿戏服,装不住钱,硬币掉在台上叮当响,我又不知掩饰,满台去找,引得台下哄堂大笑,我自己也笑倒在地。正是困难时期,人人面黄饥瘦,年却依然过得快乐无比。

过年最值得珍惜的也许不仅是团聚、回家,而是爱和温情,它化作珍珠,被光阴的线缀串,成为年的醇香,常说的祝辞“新年快乐”,应由此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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